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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民堆里的丁字褲衩 – 評中國國家畫院巴黎水墨人物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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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巴黎中國文化中心舉辦的中國國家畫院的水墨人物展給國際文化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作為中國官方美術的最高階平台,中國國家畫院在內容上沒能提供有亮點、有說服力的作品。具體地講, 在布展思路和作品呈現兩方面, 這次展覽都清楚準確地讓觀眾觀察到藝術手段上的老套、藝術理論上的空洞、藝術題材上對中國國情的冷淡,缺乏與國際上起主導作用的藝術體系面對面精彩思辨所必須具備的足夠的表現力、感染力和理論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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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政府推崇的中國藝術和中國公營美術機構里的專職藝術家要在國際上參與文明互鑒,通過藝術表達參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集體關切與和平共處,不能重平台,輕內容,從一個在附加值指標上層層加碼的機構里,派一個在藝術上和思想上經不起推敲的平台行政組織團隊,在國際上不着邊際地擺一個藝術交流的花架子, 秀給中國國內的輿論看。而是需要務實地做好準備:通過自身強大的內容實力,通過藝術的力量和思想的力量,贏得和國際間有主導地位的各大藝術機構與各大藝術權威選中的中國藝術家和藝術作品一樣的禮遇,參與到世界級多元美術體系裡的展示、收藏、研究、 評論和經營里;在不同的藝術價值觀的邂逅、對話與碰撞中, 讓中國本土藝術價值觀看好的作品,在世界知識界、財富界和接受藝術的熏陶與教育的廣泛的人群那裡,得到與中國的政治和經濟影響相對稱、相匹配的重視,成為中國政府通過自己推崇的文化為國際社會觀察中國國情提供一個中國本土價值視角的窗口, 讓中國人自己定義的中國精神在國際收藏家花錢收藏藝術形態與符號的過程中得到了解、研究,甚至崇拜、弘揚和傳承。

 

中國政府推崇的中國精神

什麼是中國政府推崇的中國精神 ? 在經濟上,中國認識到世界性的財富壟斷給各地造成政治體制的不確定性, 甚至和平危機。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2017年在達沃斯峰會上就警告過世界1% 的人口的財富量超過剩下99%人口財富的總和帶來的危害,警告過資本回報過度大於勞動力回報的危害。中國政府自己在國內加大扶貧力度,提出為人民的美好生活而努力的方向;在國際上提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框架性思路,希望通過導向性參與,用一帶一路, 中外高級別人文交流機制,亞投行和金磚國家協作等具體措施,加大中國的文化附加值在經濟中的作用,用文化帶動的有靈魂的經濟來配合外交、軍事、經貿、新技術和環保等各領域共同促成的和平共處和長治久安。 

中國提出的公平正義地分配全球財富的動議需要國內政治的平穩發展來支持。在習近平第二個五年任期開始的時侯,世界看到中國在政治制度設計上為未來開闢了寬鬆度和靈活度的同時,緊縮了紀律的約束力,講究領導核心的一言九鼎, 希望提高執政力度和效率。北京給國際社會的印象是,中國從自己做起,着手改革,創造了把財富分配往公平正義的方向調整的執政空間,希望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名義把中國精神作為世界變革的一個推動力。

 

國際美術體系推崇的中國精神

什麼是國際美術體系推崇的中國精神 ? 就拿法國的系統來說,以中國國畫來舉例,第十屆卡塞爾文獻展的策展人、蓬皮杜中心法國國立現代美術館的副館長凱瑟琳·大衛看重了中國青年藝術家郝量的創作。郝量有一部分工作是研究文化符號在政體的變更中的演變,從宋徽宗到朱翊鈞,從董源、牧溪到王世貞,從園林到繪畫。他的一件中國畫與觀念裝置相結合的作品“由鬼通仙”,通過激活出現了斷層的中國古典藝術手段,把中國古代歷經滄桑的政治哲學主導下出現的不同藝術形態通過拼貼和組合,放進董其昌和康定斯基的藝術實踐里都能找到的脈絡,就像美國詩人惠特曼的想像那樣,走進古人和西人的腦子裡,哀其所哀,樂其所樂,用當代人的冷靜和浪漫把中國文人畫在極致套路中的遊刃有餘,在遊刃有餘中指點江山的睿智放進當下的創作里出神入化。 

換句話說,在挑選中國藝術作品時,法國藝術體系的價值觀里有一個可以拿出來思辨的重要面向:中國的政治文明和藝術格調在變遷中的關係。這個體系選中國藝術家時,看重的是錢鍾書式的學貫中西的通透,哪怕是局部的通透。 

更值得注意的是,蓬皮杜法國國立現代美術館說服中國藏家王兵把“由鬼通仙”這件作品捐贈給法國政府永久收藏。 

這一個案提示的是,當中國青年藝術家用包括中國工筆、中國水墨在內的傳統手法,把中國歷史上階段性執政對階段性文化符號的影響作為一個整體放進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思考里,系統而精妙地表達出來時,法國國立藝術體系通過法國國家收藏把這種思考、這種表達放到透過法國文化價值觀看世界的高度;它收藏的是當代中國藝術家的作品裡具有歷史觀的當代中國精神。

 

中國政府推崇的中國精神在中國國家畫院巴黎水墨人物展里缺席

那麼中國國家畫院在巴黎的水墨人物展,組織中國公營美術機構里的體制內藝術家們, 拿出什麼樣的作品來表現中國政府推崇的中國精神, 與郝量作品所透露出來的國際美術體系推崇的中國精神來進行藝術思辨、對話和交流呢 ? 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框架性思路里,中國國家畫院的展覽在題材上怎麼樣體現扶貧,怎麼樣體現在一帶一路建設過程中中國對全球治理變革的推動 ?法國藝術對歐洲歷史變革的貢獻是有傳統根據的,17世紀法國畫家普桑的作品在文化和圖騰的層面參與了梵蒂岡天主教教團的深度改革。 中國19大之後,作為東道主以深度改革和開放的姿態迎接2018年的幾個大型國際活動時,國際社會對這次在法國展出的中國最高級別的官方美術機構的作品所釋放出的信息抱有藝術和政治的雙重期待。 

但是中國國家畫院在巴黎中國文化中心的展覽在很大程度上忽視了中國政府推崇的中國精神範疇里的題材,拿不出有比較意義的、有份量的內容來和近在咫尺的蓬皮杜中心法國國立現代美術館裡正在展出的郝量作品裡透露出的具有歷史觀的中國精神展開同等水平上的對話和討論。 

帶隊的中國國家畫院副院長張江舟帶來的作品中有一幅是他前往汶川大地震受災現場之後創作的作品。畫面的正中是混亂的黑衣人群里一位具有芭蕾明星身材的花季女人穿着的成人性愛商店裡賣的那種只有一絲一掛的丁字內褲, 在明暗對比度的襯托和突出下,聚焦白嫩的後臀被微縮的三角布頭遮掩的私處,作品取名“清月”。作為主打作品,你一進展廳,那丁字褲衩就迎面歡迎你。這讓人好奇,分享對汶川大地震災民的性幻想與中國古典文人畫、與當代中國國家主題性美術創作有什麼樣的有機聯繫? 這是人道主義嗎? 這是中國精神嗎? 

在“清月”的右邊,是中國國家畫院院長楊曉陽的作品。和其他藝術家不同,楊曉陽在展廳里懸掛的作品和展覽圖錄中發表的作品是有區別的。展廳里的是作者在2017年創作的、在藝術地位的象徵意義上很用心的課圖稿具像系列。這是比照黃賓虹、陸儼少等中國畫歷史名家的教學工具,在我們這個時代有機會養成以行政地位單向轉換成藝術地位的習慣里,院長以藝術家師長的姿態為其他參展藝術家開局;又有一點拋磚引玉的意味, 課圖稿也讓觀眾想到中國國家畫院一直在拓展教學業務。在展牆上講義式的圖稿中,我們看到的有老師的磚,就象聽離開舞台多年的聲樂教員給學生示範意大利花腔唱段,大家不要去在意老師因為聲帶衰退而奮力掙紮出來的紮人的高音,而是要去體會她對學生的希望和要求。但展廳里看不到拋磚引玉里的玉,看不到體現二、三十歲的青年一代在靈感被呼喚出來後,那種生機勃勃的有創造力的作品。課圖稿具像系列提示的是楊曉陽以磚代玉,老師代學生出場。在展覽圖錄中,楊曉陽作品的造型以類似出土陶俑那樣的元素作基礎,用接近白描工筆的手法,塑造了中國古典小說插畫的風格,融入了一些原始藝術的放任和鬆弛,對土家花燈戲和社火的情景作了編排和導演。

在張江舟對面是國畫家梁占岩作的西藏家庭在外景地的特寫,他嘗試用水墨和工筆來實現19世紀歐洲寫實油畫里常見的布局和細節,是北京中央美術學院在上個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司空見慣的國畫人物畫探索的典型。

這三位在第一展廳里展出的藝術家顯然是中國國家畫院這次最用心突出的藝術家。從技術角度看,他們都受過完整的訓練; 從繪畫語言上看,他們都向歐洲繪畫上靠。張江舟作品的透視感和天災地的情慾視角與巴黎商業畫廊里積壓成堆的變形寫實小情調有一些共鳴。楊曉陽的作品裡透露出他熟悉法國新原生藝術代表人物讓·杜布菲, 他的中國出土人物般的列隊借鑒了讓·杜布菲的變形。張江舟作品的激情高漲一些,但是和倚重程式化格局的楊曉陽的作品分享古典小說插畫的審美,就像相互啟發的兩個鄰居作的一樣。問題是他們作為主打藝術家無論從技術特點還是造型能力上都沒有成就一流的創作家帶給觀眾的那種不可抵擋的震撼,他們的題材落入了國際低端藝術品市場里俗套的循環和重複。 

如果從策展思路的角度來考察這次展覽, 在展覽開幕的前一天舉辦的講座上,張江舟副院長把中國畫的創作按照新水墨、新傳統、新古風來分,從根源上讓我們理解了這次展覽里中國語境里的中國精神的缺失。就算忽略對新古風和新傳統的定義混淆, 上個世紀徐悲鴻、林風眠等人早就為新傳統開天闢地過了,張江舟的命名和分類解釋不清楚當代的新和上個世紀的新之間到底哪個是新。 

張江舟副院長在藝術造型理論上的認識程度也合理解釋了他在通過造型創造性地表達中國精神上是有一定困難的。這種在藝術認識上的局限和對中國精神題材的忽略造成展覽沒有能力與國際主流藝術系統站在一個具有對等思辨力和表現力的高水準上融會貫通、運籌帷幄的遺憾, 這種遺憾也是中國官方美術沒有能夠在中國對外文化交流中產生更大影響的原因。

 

中國官方美術平台領導人與一流藝術家和理論家間失真的對等角色

當張江舟副院長在講座中指着中國國家畫院的前任院長、畫家龍瑞作品的投影說,這類新古典的作品創新力不強時,實際上就是在用具體的例子證明了他的理論思考的粗糙,經不起推敲;因為在道理上他解釋不了在創新上有欠缺的龍瑞畫作,作為新古典國畫的代表性畫例,新在哪裡。 當中國國家畫院的前任院長的藝術高度在他的繼任者和體制內藝術家同行那裡受到公開質疑的時侯,聽眾們立即看到了一個問題: 中國最高官方美術機構的平台領導人一定是、必須是中國當代最優秀的一流藝術家嗎 ? 

實際上,楊曉陽、張江舟和他們的前任龍瑞都是中國國家級官方美術平台的領袖,在中國經濟騰飛的年代裡,他們就像建築師一樣,重新改裝、擴展、打造中國國家畫院。 在繁重的平台建設者、改革者和領導人的角色里,他們從事藝術創作和理論研究的精力是非常有限的。每個人一天都只有24小時,他們的平台領導人的服務性角色不可避免地給他們的藝術家身份設定了局限, 在藝術上他們不是最能擔當得起讓官方美術表達北京版的中國精神的創作和學術重任的人,其中的道理就和造飛機與開飛機的人有不同的分工一樣, 清代的督陶官唐英不會喧賓奪主地在窯爐前取代陶工,當代的中國國家芭蕾舞團團長馮英決不會換下首席主演自己到舞台上去光彩照人。中國國家畫院把藝術平台建設者和平台領袖的業務成就與他們所服務的藝術家和理論家的專業能力相提並論、相互混淆,插科打諢般地把平台領導人的組織才華同化成一流藝術家、一流理論家的創作和學術建樹,一定會製造出誤區和尷尬,因為今天發展劇變日新月異的時代對社會分工的要求已經不是李可染當中國國家畫院院長的初創時期可以比較的了。張江舟對龍瑞的評價說明他在看前任時能把議題看清楚,看自己時自知之明薄弱一點。

 

中國精神:高級別的中外文化交流需要名副其實的中國一流藝術家和思想家的參與

到巴黎中國文化中心中國國家畫院的展廳門口,我們可以看到一堆中國美術報,封面標題非常有意思,有一期的標題是“在政治與藝術之間”,另一期的標題是“一個國際美術工程的思考與實踐”, 還有一期的封面標題是“砥礪奮進中的五年”,最後一期的標題是“新時代,新起點,新征程”。中國國家畫院把這些雜誌帶到巴黎,說明他們對中國國情是有深刻認識的。楊曉陽院長和張江舟副院長在2017年年底都作為負責人參與了中國國家畫院中國文化部國家主題性美術創作研究班的指導工作。 

但楊曉陽院長和張江舟副院長對中國國情的深刻認識沒有在巴黎展覽的作品裡、 沒有在策展的思路里得到體現。作為國家級最高官方美術機構的領導人,他們組織的展覽沒有讓中國體制內一流的藝術家和理論家發揮更大的作用。在舞台的中心,聚光燈下,作為藝術家和理論家,他們自身的能力突顯出還有巨大的提升空間。 

只有當中國的官方美術有魄力、有能力啟用老中青三代裡面有代表性的體制內一流藝術家和理論家,把中國美術報的封面標題里透露的中國精神,通過造型和思想上最傑出作品,與國際美術體系選擇的中國藝術家和藝術作品表達的中國精神在世界範圍內平等交流、相映生輝的時侯,中國的體制內美術家們才能真正有底氣繼往開來,和表達不同地區人文精神的世界一流的當代藝術創作交流,才能真正進入主流的國際藝術市場, 通過國際資本的收藏力來傳遞中國的價值觀。這才是平台領導人最終的和最重要的成就。 

如果中國國家畫院僅僅滿足於向中國媒體發新聞稿說,人群中一位從來沒有接觸過中國水墨畫的意大利旅法畫家對展覽里的作品有多麼驚嘆;僅僅滿足於法蘭西藝術院副院長因為感謝中國國家畫院在北京對他的熱情接待而回應幾句禮節性的鼓勵的話,以表面化和套路化的宣傳,不切實際地演繹中國對外文化交流的成功,那隻能說明中國頂層文化決策工作任重而道遠。

中國風格  中國國家畫院水墨人物藝術展

展覽時間:2018年3月9日至4月5日
周一至周六10:00-12:30/14:00-18:00
地址:巴黎中國文化中心
1 Boulevard de la Tour-Maubourg 75007 Pa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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