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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電影趕超好萊塢的路還有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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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4月28日總投資500億元人民幣,佔地面積達166公頃的東方影都在青島 宣布竣工開業。也許,與五年前的奠基動工儀式明星薈萃的場面相比,開業典禮頗顯低調,中國媒體的報道似乎也少了一些當年的熱情,但其規模之大、投資之巨所彰顯出的雄心吸引了國際輿論對這個“中國好萊塢”的關注。高科技的攝影棚、音效一流的大劇院已經落成,中國電影追趕、甚至超越美國好萊塢的路還遠么?我們電話採訪了中國電影史專家、在法國東方語言學院教師Luisa Prudentino. Luisa Prudentino的中文名字是路易莎。她出生於意大利,曾在中國學習。目前在法國東方語言學院講授中國電影史。

青島佔地面積166公頃的東方影都遠眺。
青島佔地面積166公頃的東方影都遠眺。 圖片來源:路透社/Aly S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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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廣:青島東方影都總投資500億元人民幣,被看作是迄今為止電影業最大的投資項目。中國電影欲與美國好萊塢競爭的雄心並非始於今天,東方影都最終落成開業意味着什麼呢?

路易莎:“中美在電影市場的競爭的確並非始於今日。這種競爭一直存在,儘管它曾隨歷史環境而起落沉伏。在此之前,可以說這是一種不對等的競爭。開始時,中國力圖把握美國電影的特點,研究其技術,但中國逐漸從美國電影、也從其他國家電影中學到了應該掌握的知識,並納入中國元素,形成了自己的風格。從此時起,中國電影開始關注好萊塢電影的另一個側面,也就是它的產業特點。中美的競爭如今不僅是商業競爭,也是軟實力競爭。因此,在我看來,中國不惜代價打造這個規模龐大的電影城顯示出其堅定的決心,既不想聽任美國電影獨佔中國銀幕,也希望能吸引外國投資人來中國拍片。也就是說,這背後有很多東西。我們知道中國已經在市場上開始和美國競爭。2013年-2014年間,中國國內新建電影院的數字大幅增長,中國影院數字已經超過兩萬,中國方面的決心可見一斑。當然,從影院數字、播映數字和影片數字來看,中國目前還在美國之後,屈居第二,但我覺得中國好萊塢已經發出了挑戰。競爭結果如何當然還無法知曉。”

法廣:雖說好萊塢已經意識到中國電影正成為不可小覷的競爭者,但這種競爭目前還主要局限於中國國內市場。中國銀幕上,國產大片正逐漸搶走美國大片以往的風頭。美國電影人於是開始嘗試合作拍攝,以便更好地進入中國市場。但在國際影壇,中國大片顯然還難以真正撼動好萊塢的霸主地位。路易莎指出,正如中美合拍的影片《長城》,在國外就未能取得成功,既使在中國國內,也未像想象得那樣成功。然而,《長城》一片可以說是中國電影進軍國際影壇的雄心與美國電影試圖以合拍方式曲徑開拓中國市場的努力的結合。如何解釋它的失敗呢?

路易莎:“我個人認為,此片沒有獲得預期的成功因為它完全是以市場邏輯設計而成,注重市場效益,而忽視影片質量,這就不可能成功。到底發生了什麼呢?就中國而言,觀眾可以看到影片試圖展現中國變得強大,變得自豪,但電影語言不像在其他中國影片中那樣有穿透力,所以沒有能像其他影片那樣去說服中國觀眾。同樣,這部影片對於外國觀眾來說也還是太過異國情調,無法取悅美國觀眾。在法國,可能有人會說,與同期推出的中國影片相比,《長城》票房還不錯,因為畢竟這是張藝謀的作品,而且這部作品傳達的信息仍然符合一部分觀眾對中國的文化想象。但法國觀眾對這部影片的關注遠不如他們對張藝謀其他影片的熱情。到目前為止,在法國,《大紅燈籠高高掛》仍然是票房最高的中國影片。”

“所以,我覺得,無論是中國電影,還是好萊塢影片,如今都不得不面對全球化的挑戰。全球化正迫使電影人、尤其是導演調整影片內容。在過去,中國被看作是異國情調。如今,中國電影也正嘗試一種更強有力的、更加普世的好萊塢式的視角,以便在國際上取悅更多觀眾。但一部只以市場、只以盈利為重的影片往往會變得很不倫不類。可沒有觀眾會喜歡這種不倫不類的影片。”

法廣:但是,好萊塢電影一向注重商業邏輯,卻獨霸世界影壇近百年。如今,中國雄心勃勃要向世界輸出自己的軟實力,既不缺財力,同時也正掌握必須的技術手段。那麼,中國好萊塢要成功還缺什麼?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嗎?

路易莎:“從中國國內市場來看,我覺得中國現在什麼都不缺,中國拿得出資金。我們看到了,最近三、四年,中國國產大片在國內市場票房已經超過美國大片,中國電影已經達到了與美國影片競爭的目的。自2000年起,中國國內市場票房收入每年都以超過30%的速度成長,相當可觀。中國票房收入已經是世界第二。那麼,中國電影要想面對美國電影確立自己的地位還缺什麼呢?我們舉一個具體的例子:中國國產大片為什麼還不能在歐洲或美國市場上取得預期的成功?我覺得是中國影片還缺少真正的普世內容。也就是可以讓西方觀眾可以看懂、可以深入西方觀眾的想象的內容。比如馮小剛的作品。馮小剛的作品在中國很成功,可以說他是目前中國電影界最引人注目的導演之一,但他始終無法在西方贏得觀眾。他所謂的“不足”之處是他講述的故事太中國化了,很難被其他地區的觀眾所理解,西方觀眾很難與這些中國現實產生共鳴。比如他的影片《我不是潘金蓮》終於在法國放映。我覺得那是一部非常值得看的作品,場面調度很特別,很有創意,故事也很好,而且應該可以滿足各種類型觀眾的興趣,但卻並沒有吸引很多觀眾。我個人認為這實在是一部非常好的作品… …”

法廣:一個很特殊的現象是,有些導演,比如馮小剛,他們的作品在國內很成功,但卻難以在國際市場獲得承認;而另外一些導演,比如賈樟柯等,他們的作品在國際影壇受到歡迎,在國際電影節上摘得各種獎項,但在中國國內,這些作品或者不被允許放映,或者未必取得同樣的成功。怎麼解釋這種現象呢?

路易莎:“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西方電影發行人對此負有一部分責任。起初,王小帥、賈樟柯等人的獨立電影因為在國內無法通過審核,所以作品無法在國內上映,但可以在國外放映。所以,包括戛納在內的國際電影節經常希望能幫助這些難以得到政府支持的中國導演。”

“我不想評判誰好誰壞,不是要說賈樟柯的影片和馮小剛的作品誰的更好,更何況他們的作品風格完全不同。拋開這種價值評判。我覺得這些(獨立)電影得以讓西方觀眾看到中國改革光環背後的陰影、看到飛速現代化背後的故事,這可能讓他們感覺這才是中國故事。於是,講述另一種中國故事的影片就難以贏得觀眾。賈樟柯、王小帥等人的影片更接近我們所說的作者電影,更接近西方人的興趣,至少是比較接近法國觀眾的口味,所以能贏得觀眾。”

“但同樣是這些導演,他們拍攝的這些獨立作品原本雖然是為中國觀眾而作,但他們在中國卻很難成功。中國觀眾很多時候是出於好奇而去看這些電影,因為他們在國外獲獎了。但他們其實對這樣的影片並不感興趣,因為這些影片反映的往往是他們每天面對的現實。傳統上中國人看電影是為了娛樂,不喜歡在電影屏幕上看到的仍然是自己每天面對的生活。他們對此不感興趣。當然,他們也許的確不喜歡看那些展現生活中比較灰暗的側面,但我覺得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從歷史上看,無論是哪一個時代,中國人去電影院更是為了宣洩、取樂,不想看那些讓他們看完之後,讓他們比進電影院之前更情緒低落的影片。就是說傳統上,電影在中國的基本功能是娛樂。”

“當然,從這一點出發,我們可以提出另一個問題,那就是中國影院的多樣化。這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就是說中國雖然不斷修建新的電影院,但這些都是播放大眾化的、商業片的影院,而不是放映藝術與實驗電影的場所。這樣的影院有,但非常少。那些有作者電影特點的影片(我不是特指那些展示生活陰暗面的電影,其實這樣的電影現在在中國也已經過時了),如今有些電影雖然也會展示生活中比較令人難以接受的一面,有些電影甚至並非真正顯示陰暗面,但這些影片通常仍然是資金投入有限的作品,是作者電影,沒有得到大製片人的支持。這些電影即使獲得審查部門的許可,銷量也非常有限,因為那些發行人會擔心這些電影的票房收入太低。我們可以看到,有些電影節上首先放映那些大眾化的影片贏得票房,然後才放映幾部作者電影,但放映時間通常不是觀眾可以去看電影的時段。所以,必須增加這類電影院,讓中國觀眾至少可以有選擇,可以去看一些與眾不同的片子。”

法廣:談論中國電影不可能繞過電影審查這個話題,如何看審察制度對中國電影業的發展的影響?

路易莎:“的確,談論中國電影不能不提電影審查。這種審查確實存在,不僅是針對國產電影,而且也針對外國電影,以及與外國合拍的電影(中外合拍電影現在越來越多,因為這樣可以繞開每年外國影片進口不能超過34部的配額)。而且審查近期也進一步加強。在習近平任下,影片內容需要符合各種各樣的道德標準或政治標準。影片必須展現中國光鮮的一面,必須展現中國是一個有豐富歷史文化的文明國家。中外導演因此都知道必須怎麼做。”

“但這些年的觀察之後,我覺得中國導演還面對另外一個因素的制約。在越來越嚴的政治審查制度之外,還有全球化帶來的另一種審查。如果一個中國導演想拍攝一部比較與眾不同的作品,一部不只靠特技處理來吸引觀眾的影片,不去講述一出神話故事,不尋求宏大敘事,不編造完全不現實的故事,只想拍攝一部作者電影,將日常生活中的人物搬上銀幕,講述他們的尋常故事,那麼,首先,他必須能找到一個可以提供資金的製片人,但製片人馬上就會想他要投資的影片是否能賺錢……也就是說,導演需要多面作戰,要面對眾所周知的審查制度,也要面對眾口難調的觀眾,而正如前述所說,中國觀眾傳統上去電影院是為了娛樂,是為了忘記煩惱。可以說市場法則正形成一種比現行審查制度更重要的制約因素。”

 

東方影都開業顯示中國電影有雄心、也有財力,去與美國好萊塢一比高低。但如果說市場法則帶來的自我審查並非中國獨有的話,中國電影對比好萊塢則更多了一項政治審查,多了一條無法自主、又無法跨越的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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