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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入的旁觀者雷蒙·阿隆第五節 面對冷戰的阿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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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 1946年冷戰開啟,這是以兩個講話為代表。歐洲的知識分子面臨站隊的問題,從當時陣營的畫分看,是集權暴政的蘇俄與自由民主的英美相對峙。從表面上看,是個簡單的非黑即白的問題,但在現實中,尤其在思想理論層面上,卻要複雜得多,呈現出多層次的灰色地帶。

法國思想家雷蒙.阿隆
法國思想家雷蒙.阿隆 網絡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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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上次你講到了丘吉爾的富爾頓演講,那另一個講話是什麼呢?

答:那就是斯大林在蘇維埃代表選舉大會上的講話,時間是1946年2月9日,比丘吉爾的講話早一個多月。斯大林宣稱,馬列主義的信條依然有效,因為資本主義國家發展的不平衡會引發世界動蕩。只要資本主義存在,戰爭就不可避免。他要求蘇聯人民做好準備,因為資本主義亡我之心不死,所以要大力發展重工業、軍備產業,要準備至少再搞三個五年計畫。他要求蘇聯人民作出巨大犧牲。我們可以看出來,斯大林的分析完全依照列寧的理論,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發展的最高階段。但是在這個理論的背後,實際上是有地緣政治的目的。他要把東歐變成自己的衛星國,用暴力在這些國家推行共產制度。斯大林對吉拉斯說:“戰勝者有權利依照他的心願來建立他所選擇的制度”。所以雅爾塔會議上,三大國所達成的由東歐各國人民通過自由選舉來決定自己的制度的約定,只是一紙空文。斯大林根本就沒想要遵守,隨後丘吉爾在富爾頓的鐵幕演說,是對歐洲當時形勢的描述,所以現在談冷戰多談丘吉爾,其實呢,冷戰實際上是蘇俄步步緊逼,民主國家作出反應,互相博弈的結果。事實上是蘇聯迅速佔領了東歐,建立了自己的傀儡政權。只有捷克搞了選舉,共產黨一時沒有獨佔權力,但很快也被蘇聯顛覆了。外長馬薩里克不明不白地死了。以蘇聯秘密警察的心狠手辣,很多人認為,他是被謀殺的。

 

問:蘇聯的擴張既然明擺在那兒,為什麼歐洲還有很多知識分子親蘇?

答:這個問題,雷蒙阿隆自己有過分析檢討。他認為,對蘇聯總是懷有一種寬恕之心,因為畢竟並肩和納粹作過戰,但是他自己心裡明白蘇聯制度的本質。他說:“意大利的集權制,甚至希特勒的集權制,在那時候還遠不如蘇聯的集權制。這可以從集權的兩種意義上來講,一是國家吃掉公民社會,二是神話國家要推行的主義,變成教條,強迫知識分子和大學皈依信奉”。但是他當時對蘇聯也有迷惑,他認為蘇聯是模仿救世的宗教,而納粹則不知道什麼是人道。他自己檢討說:“我怎麼會作出這種錯誤的判斷呢?是不是因為我們需要藉助蘇聯來對付第三帝國呢?也許還有更加深刻的動機,我們這幫人深受黑格爾和馬克思學說的浸潤。加入共產黨沒什麼了不起,而加入法西斯那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在這些人中,我反共最堅決,信奉自由主義也最堅決,但是要等到1945年之後,我才擺脫了一切左派的偏見”。他說的這一幫人就包括薩特,包括尼贊,還有後來的加謬等一批思想家. 因為阿隆明白了“人們選擇自由和資本主義的民主,而不選擇共產主義的方案,並不僅僅因為市場機制比中央計畫更為有效,選擇的標準還有很多,機構的有效性,個人的自由,分配的公平,也許高於一切的是,一個制度將會造成什麼樣的人”。阿隆對這些基本原則的清晰的認識,使他明確自己的立場,這個立場用他自己的話,就是“大西洋聯盟的立場”。但是面對歐洲的民眾,事情就沒有這麼清楚。用阿隆的話來說:“蘇聯軍隊開過來了,他們佔領了歐洲的一部分,西方人看到了這種蘇維埃化,他們不喜歡,因為這違背他們自己的利益。但是他們既沒有可能,也沒有足夠的手段去阻止。事後說,本來不該容忍這種事態發展,太輕巧了。但問題是怎樣說服各國人民,為戰勝希特勒、德國作出貢獻的蘇聯,怎麼一下子變成危險、威脅甚至壞蛋?一個民主國家永遠不會同一個壞蛋結盟。因此,既然同蘇聯一起打仗,那就是與一個民主國家,而不是與一個集權制度並肩作戰。只要蘇聯是盟國,它就不能被看作集權國家。從道德上不能承認這樣的事實:同一個壞蛋站在一起同另一個壞蛋作戰”。

問:這確實是一個兩難的問題。所以當時法國知識界親蘇,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答:我們可以想象得出,這種情感、理智和道德上的兩難。戰後不久,阿隆進了《戰鬥報》,和加繆一起工作。加繆當時是堅定的左派,但是他後來轉變了,痛恨集權專制。在這個過程中,他經受了心靈撕裂的痛苦。這一點我們下面講到加繆時會專門談。阿隆說他自己是個大西洋主義者,這在當時要承受的壓力,是我們今天很難想象的。我們來看看大西洋主義的來源。1941年8月,丘吉爾和羅斯福把兩個人關於戰後世界和平的基本原則,整理出來加以宣布,人稱《大西洋憲章》,這可以說是戰後世界各國和平相處的基本規則。它涉及貿易自由、公平競爭、市場開放、自由航行、個人人身自由等等方面。這個憲章到現在仍然是國際關係的準則。所謂“馬歇爾計畫”,就是要幫助歐洲重建,讓被戰爭打爛了的歐洲重新站起來,能夠依照大西洋憲章的理想,建設一個和平的世界。這個世界包括了戰敗國德國。其實聯合國的宣言中,就吸取了大西洋憲章的精神。但是蘇聯絕不認可這些精神,它的意識形態和人類自由民主的進程背道而馳。

問:但是當時馬歇爾計畫中,也包括了援助蘇聯啊?

答:對。美國人認為讓蘇聯接受援助,專心於國家建設,有助於減少它的攻擊性。但是斯大林拒絕了這個援助,因為他認為,接受西方的援助,就要和西方的自由民主原則相調和。這就破壞了列寧主義的純潔性。但是,這種意識形態的考慮在斯大林那裡,也是有實用主義的標準的。因為在戰爭期間,他並不反對西方的援助,相反他不斷地催促西方,向蘇聯提供援助,只嫌少不嫌多。其實,二戰史專家們,其中還有重要的蘇軍統帥承認,若沒有美國的海量援助,蘇聯很難堅持下來。所以戰後斯大林拒絕馬歇爾計畫,是因為他需要一個屬於他的勢力範圍。在這個範圍內施行共產制度,成為他紅色帝國的一部分。接受馬歇爾計畫,意味着它要成為歐洲的一分子,這意味着要開放,而蘇俄的那種制度,最怕的是社會開放與交流自由。在冷戰初期,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斯大林搞過兩個大動作,用來考驗西方人捍衛自由制度的決心。一是48年突然封鎖柏林的陸上通道,讓240萬柏林人沒有食物燃料,結果在美國的領導下,西方民主國家利用空中走廊,給柏林人整整送了一年生活必需品,這是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一次空運。空運到最後居然讓240萬柏林人吃穿不愁,甚至還有富裕。最後斯大林只好解除了封鎖。但他接着就放縱北韓入侵南韓,斯大林自己躲在後面,讓中國人去幫助金日成。這場戰爭,不但讓中國傷亡了60萬人,而且使中國徹底和文明世界隔絕。阿隆有一個說法。從1947年到1953年是冷戰的極端時刻,西方人雖犯了錯誤,但是贏了。他不用冷戰這個詞,把這個稱為“好戰的和平”。

問:那冷戰這個概念,是從哪兒來的呢?

答:其實這個詞出自法語la guerre froide,在英文中最早用這個詞的是喬治·奧維爾,就是《一九八四》的作者。後來美國經濟學家巴魯克,用它來形容二戰以後的世界局勢。面對冷戰,阿隆曾為成立北約組織大聲疾呼,這個問題我們下次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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