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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蒙·阿隆第十二節 知識分子的鴉片之六———知識分子的歷史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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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 由於知識分子是以思想活動確立自己在社會中的地位的,所以他們會本能地迷信歷史而輕視當前,正像宗教人士對聖經中預言的迷信一樣,知識分子更容易輕信所謂歷史預言。歷史決定論給他們提供了一個理論框架,這正是雷蒙阿隆所擔心的。

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與法國著名政治哲學家雷蒙·阿隆資料圖片
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與法國著名政治哲學家雷蒙·阿隆資料圖片 DR網絡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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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看起來,歷史決定論確實有很強的宗教意味。

答:是這樣的。由於黨擁有了預知未來的方法和特權,它的行為就更有辯護力。阿隆相當聰明地看出來,列寧在1917年之前就已經用政黨取代了階級。十月革命實際上是由布爾什維克,主要是由列寧領導一小群職業革命密謀集團所有效實施的行動。阿隆說:“此後,階級自身的發展與政黨的力量,已不成比例。革命不再取決於階級力量的壯大,而更多地取決於政黨的行動力”。阿隆批評那些左翼知識分子,特別是梅洛·彭蒂,說他們相信布爾什維克,是因為掌握了歷史規律,所以能預見未來,取得成功。好像這個歷史哲學,真有功效。

但其實,他們並不擁有任何資產階級所不知道的預測和行動的科學。那種所謂事物發展的必然法則,與其說能夠用來指導行動,不如說能夠為他們的行動作事後的辯解。所以我們應該知道,像《聯共(布)黨史教程》這種用來證明蘇共英明偉大的歷史教材,只不過是為事後解釋合理性的一個拼圖。阿隆總結這種歷史哲學時有兩句話非常重要,一句是“這種普羅米修斯式的野心,是集權主義的思想根源之一”,二是“當暴力自以為在為一種既是歷史的,又是絕對的真理服務時,它就變得更加沒有人性”。由此我們可以知道,所謂歷史決定論,也是知識分子的鴉片。

問:雷蒙阿隆指出了知識分子的鴉片是什麼,那他自己是否提出了對知識分子的要求?

答:當然,他的這部書的第三部分就是專論知識分子,題目是“知識分子的異化”。什麼是異化,需要先作一點解釋。異化,它的字面含義,是喪失。所以在英文、法文中,它有一個重要的意項是“瘋癲”,aliénation ,是說人丟了魂兒,喪失了自己的本質。它是德國哲學中黑格爾使用的一個概念,指精神外在化、對象化為物質,使精神不再能夠認識自己。馬克思借用這個詞,表達他對僱傭勞動的看法,說的是人在勞動中喪失了本性,成為了工具。雷蒙阿隆用這個詞是指知識分子喪失了它的本質。那麼,什麼是知識分子的本質?為了回答這個問題,阿隆先定義知識分子的概念。他認為知識分子有寬窄兩個層次的定義。“最廣義的概念是非體力勞動者,而含義較為狹窄的第二個概念,包括專家和文人”。

這廣義的概念,隨着非體力勞動者數目的增加而漸漸失去了意義。而狹義的概念,又可以區分出技術專家和主要從事文藝工作的人。阿隆指出,知識分子intellectuel這個詞最早使用是在俄國,用來指“那些已從大學畢業,並接受了本質上源於西方的文化的人”。他們組成了一個小集團,吸納出身於貴族家庭的子弟,信奉科學與自由,渴望改造舊制度,應該說嚴格意義上的知識分子,是指這一類本質特徵在於以普世價值和理想,衡量現實,批判現實的人。當他們的行動保持着為普世價值而批判,而奮爭時,他們作為知識分子的本質就是完滿的、未異化的。這就是阿隆的標準和評判的參照。

問:但是知識分子並不必然持有同樣的立場。

答:對的。阿隆從一個社會學家的角度指出:“一切教義、一切政黨,無論是傳統主義的,自由主義的,民主的,民族主義的,法西斯主義的,還是共產主義的,都始終有它自己的頌揚者和思想家,在任何一個陣營里,知識分子都是把意見或利益轉化為某種理論的人。依其定義,知識分子並不只滿足於活着,他們還要對自己,對存在進行思索”。所以我們可以說,阿隆對知識分子的界定也有兩個層次,一個是理想主義的,一個是現實主義的。所謂理想主義,就是說知識分子的批判活動,是以他認定的真理為標準,而不是為了趨炎附勢,阿諛逢迎權力,在這個層次上,不管你相信什麼,只要你是以非功利的態度來從事你的批判活動,你就是知識分子。我們可以舉幾個例子。

堅信馬克思主義的德國社會黨人李卜克內西、羅莎盧森堡,就是為堅持他們的社會主義理想而獻身的。左拉在德雷福斯事件中挺身而出,以《我控訴》的檄文為正義而戰,當然是知識分子的典範。但是同樣,邁斯特堅信自己的宗教立場,與啟蒙思想為敵。但是這些都是出自他的堅定信念,所以他也是知識分子。托爾斯泰的非暴力反抗立場,堅決反對革命,反對暴力,他的信念是出自對苦難的同情,對普通人的大愛,這些都是評價一個知識分子的理想主義立場。

問:阿隆的這個標準和朱利安·班達的立場非常接近!

答:你看得很准。阿隆在談到《知識分子的鴉片》這本書的時候,就提到有些評論家把這部書與朱利安·班達的名著《知識分子的背叛》相比較。那麼這兩部書在什麼地方相像呢?我先來比較一下,因為班達我們後面要講,所以這裡先做一個簡單的比較。知識分子一詞,阿隆和班達用的,其實不是同一個字。阿隆用的是比較現代的intellectuel,而班達用的是一個中世紀的詞clerc。這個詞本來是指教會中的神職人員,因為在中世紀有文化、有知識的人,大多是教士,是神職人員。所以clerc這個詞更準確的譯法,應該是知識人或讀書人,有點像我們中國傳統意義上的士。班達用這個詞是要強調,知識人在社會系統中的那個超然神聖的地位。

班達有一段名言,他說:“無產者、資產者、國王、大臣、政治領袖,人類中的這些階層,我稱之為‘世俗中人’。他們的存在就是為了追求、獲取實利,物質利益,但是還存在着本質上與此不同的另一類。這類人的存在,在某種程度上,正是對前者的審視。我稱此類人為‘clerc’。這個詞表明,這些人的活動,從本質上不追求實用目的,這類人的快樂在於藝術、科學、形而上學的沉思,在於佔有非物質的事物。從而,他們的基本態度是‘我的王國不在此世’”。在這個意義上,班達的clerc (知識人)和雷蒙阿隆的intellectuel(知識分子),在理想主義的意義上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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