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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岳:反送中運動的支持光譜比五年前更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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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春,香港政府推動的《逃犯條例》修訂草案在香港社會引發了自2014年雨傘運動以後最大規模的抗議風潮,而6月12日抗議集會中發生的嚴重警民衝突,更使得社會緊張關係進一步升級。香港正經歷自主權回歸中國以來前所未有的政治危機。特首林鄭月娥雖然宣布暫緩推動《逃犯條例》修訂,但抗議者要求港府徹底收回這項條例修訂、收回此前稱6-12集會行動為“有組織的暴動”的聲明,並要求林鄭月娥下台。爭普選雨傘運動無果而終五年之後,港人一度消沉的政治熱情似乎正以更大的能量爆發出來。這次反送中運動與當年的雨傘運動有怎樣的內在聯繫,又有怎樣的不同特點?這場沒有領袖人物的大規模運動將如何發展?香港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教授馬岳先生向我們談了他的觀察與分析。

2019年,港人又拿出了標誌着2014年雨傘運動的黃雨傘,反對港府修訂《逃犯條例》,允許香港向中國內地引渡嫌犯。攝於2019年7月1日
2019年,港人又拿出了標誌着2014年雨傘運動的黃雨傘,反對港府修訂《逃犯條例》,允許香港向中國內地引渡嫌犯。攝於2019年7月1日 圖片來源:路透社/Tyrone S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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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一代公民意識高,民族主義認同少

法廣:馬岳教授,您好。香港政府推出的《逃犯條例》修訂草案近期引發民間大規模抗議行動。而且,這次反送中運動規模一直不減,從十幾萬,增加到一百萬,又上升到兩百萬,民間壓力始終不減。目前,林鄭月娥和港府暫時不繼續討論修例。從整體來看,您覺得這次反送中的意義和影響是什麼?

馬岳:我覺得影響首先是守住了“一國兩制”的某一個底線。很多人都相信,這個法案如果通過的話,對香港的法制和自由會造成非常大的破壞,也對國際看香港作為一個自由港、自由城市(的印象)會有非常大的影響。現在暫緩討論(修例),可以說這方面的影響暫時停下來。

就香港本地的社會運動來說,這次出來的抗爭者很多都更年輕,可以說是打破雨傘運動之後的一種無力感。他們這次出來雖然面對警察鎮壓,但是還是非常勇敢地爭取到政府暫緩推動這個法案,可以算是(取得)一部分的勝利。

法廣:雨傘運動已經是以年輕人為主,現在是更年輕的一代。他們中很多人其實都是在香港主權回歸北京以後出生。如何理解香港年輕人對這些問題如此關注、反應如此強烈?

馬岳:我覺得首先是他們公民意識比較高,而且年輕一代,他們對民族主義的認同比較少,他們比較嚮往自由。而且他們很多人都覺得香港最近幾年的自治和自由都一直在退化。很多年輕人覺得,如果這一次不能把這個法案擋下來,香港的前景就非常有問題。很多年輕人就是在這種覺得前景暗淡的心態下,出來做一個最後的抵抗。

雨傘運動播下了一種參與和關注的種子

法廣:這次反送中是在雨傘運動沒有取得成功的五年之後,您覺得這兩次運動之間,有什麼內在的聯繫?是港人對上一次運動沒有成功的一種強烈反彈么?

馬岳:我覺得是有一定關聯之處,是雨傘運動播下了一種參與和關注的種子。而且,最近,前兩個月,佔領運動的主要人物都被法院判刑,這也讓很多年輕人反省,就是:如果當年發起佔領運動的人要為發起佔領而坐牢,我自己會為香港做些什麼?我覺得這些都對這次運動有一種刺激作用。

法廣:正在進行中的反送中運動和雨傘運動,在形式上以及主導思想上,有哪些共同之處?有哪些不同的特點?

馬岳:共同之處主要還是強調和平理性,但是我覺得,五年前的雨傘運動打破一個公民抗命的關口:很多人覺得,如果要為香港的前途來拼,即使違法,或者是被打、被捕,也在所不惜。這在很多年輕人來說,他們可能已經突破了這個關口。不是說他們很喜歡坐牢,而是他們變得更勇敢,或者說心理預備比以前更好。

年輕人比五年前有更好的心理預備

法廣:在反送中遊行中,可以看到不少參與者戴着口罩,很多人不想公開身份,還有報道說看到有些人乘地鐵前往參加集會的途中,避免留下旅行記錄,也避免被拍照……這種恐懼在五年前的雨傘運動中是否並沒有這麼明顯呢?

馬岳:(那時)可以說是沒有(這種恐懼)。事實是,當年很多參與者戴口罩都是防衛性的。但經過佔領運動很多人被判刑, 2016年旺角騷亂也有人被判刑以後,有一部分人覺得現在,尤其是警方把這次群眾事件定性為暴動的話,在(現)場的人就有可能被判非常重的刑罰,所以這次很多年輕人非常小心,保護自己。

法廣:就是說,港人的這種恐懼比五年前更強烈,但是儘管恐懼,他們還是上街了……

馬岳:因為五年前,開始的時候,雨傘運動主要是和平,沒有衝突的,但是那次運動中,抗爭民眾有了很多面對催淚氣體以及警察暴力的經驗,所以,幾年以後,事實上香港人有比較好的心理預備,知道會遇到警察打壓、暴力清場,也知道如果被抓住、被認出來,可能面對更重的刑罰,所以,可以說他們比幾年前有更強的心理預備,也有更強的犧牲預備。

法廣:6月12日的遊行活動中發生了很嚴重的警民衝突,林鄭月娥後來稱這次集會是一次“有組織的暴動”,警方也抓捕了一些人。這一天發生的情況,是否可以說顯示出香港的社會緊張關係比五年前更加嚴重?香港政府是否真是面對一種管治危機呢?

馬岳:我覺得這是幾年下來,香港民眾對香港政府或者其他制度,包括公務員,包括警察,包括法院等制度的信任比以前低很多,他們覺得制度上的公平一直在慢慢退化。這也是為什麼特首說她會把關、法院可以把關,但民眾不相信,他們也對警察是不是能公平執法,有非常大的保留。可以說,這也是這次運動的一個重要背景:就是很多人對香港程序公義的很多制度慢慢退化感覺非常失望。

香港人支持的比例和光譜比五年前更寬

法廣:這次反送中運動中,很多人主要是通過社交媒體平台聯絡起來,走上街頭,並沒有明確的組織者和領頭人。這和五年前的雨傘運動不一樣……

馬岳:我相信這也是繼承了五年前雨傘運動後期,很多年輕人說不要“大台”的精神。這次很多人覺得不需要領袖。事實上也是因為新出來的人太多。他們自己會協調,沒有領袖,尤其是有一些人可能希望用比較激進的手法;而像民陣(民主人權陣線)等傳統泛民團體,則一直比較鼓吹合法鬥爭。但這次比較成功的是,他們做到了不同抗爭方法的人可以互相尊重,各自分工。

法廣:但是,這樣一個大規模的沒有明確領頭人、組織者的運動,下一步會如何發展呢?是否也會陷入一種危機呢?

馬岳:很難說,問題可能主要是兩方面。一是能不能持續,另外就是會不會有比較激化、暴力的情況出現而不能控制。暫時來說,這兩方面還好。但是,至於運動在G20會議或七一以後用什麼辦法來進行,就比較難說。因為他們已經用過不同的方法,現在主要還是圍繞G20會議來進行的。

法廣:這種民間的反抗力量能否彙聚成一種有組織的政治力量呢?雨傘運動後的立法會選舉,好像泛民主派陣營並沒有能獲得雨傘運動喚起的那種支持,好像從民間運動轉向有組織的政治行動有些困難,怎麼理解?

馬岳:很難說。2016年的(立法選舉)結果還算好,因為投票率達到新高。但我們可以看到,如果從民意反應來說,雨傘運動一直沒有得到大多數民眾的支持,很多人可能支持民主,但可能不支持用公民抗命或佔領的方式來爭取。這次反送中運動,大概蠻不一樣,有一些人可能本身不是民主派的支持者,這次也出來反送中,包括很多商界的人也覺得這個(逃犯條例修訂)對香港影響非常大;也有比較多的人對警察使用暴力非常反感。所以,可以說這次的運動的層面比五年前更擴大了……

法廣:規模擴大了……

馬岳:也是層面擴大了。有些可能不是真正支持民主的人,但是他覺得這會影響香港的法制、自由、政治,所以,他也出來反對修例,就像香港商界,很多人可能不支持民主,但覺得修例會對他們有非常大的影響。也有一些人是對警察暴力或政府態度很不滿意。所以,上一次主要還是一種意識形態、政治制度的爭奪,而且在支持民主的人裡面,還有一些人不同意佔領的手法。這一次從比例上來說,香港人支持的比例和光譜或層面都比較寬。

法廣:這次大規模反送中運動的起點,是香港與台灣之間的一個刑事案件。港府以此為理由,提出要修改《逃犯條例》,結果在香港引發了大規模的反對運動。但台灣方面說,台灣並沒有要求香港修例;北京方面,雖然表示支持港府的修例努力,但是,從某些消息來看,好像北京原本也沒有授意香港修訂這個條例。如何理解林鄭月娥會提出這樣的主張呢?

馬岳:我現在的理解是,開始時主動提出要修法的,可能真的是特區政府,北京沒有授意一定要修訂這個條例。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後來看到反響這麼大,6月12日警察打人又導致香港國際形象非常壞以後,北京會叫停這次修法。我覺得這主要是因為這不是中央政府的意思。而且,他們也不覺得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法例。這一點也同2014年的佔領運動時不一樣:2014年的雨傘運動,在北京看來,是管治權的問題:如果全面民主,就等於讓出管治權。這次則是退讓,他們可以接受。因為如果民意和反響太大,或者國際上影響太壞的話,他們覺得可以退讓。

法廣:林鄭月娥目前至少做出了暫時的讓步。下一步,因為《基本法》第23條立法(《國家安全法》)問題目前還懸在空中。從目前香港社會對逃犯條例修訂的反應來看,如果港府再拿出第23條立法,是否可以預期,也會遇到非常大的困難?

馬岳:我覺得,應該是。因為民眾已經動員起來了。而且,這一次年輕的一代給人的印象是非常勇敢,非常不害怕。所以,如果就23條立法,可能也是會引起非常大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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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特首林鄭月娥無疑已在政治上陷入信任危機。但香港社會在這次反送中運動中的廣泛動員以及堅定決心,無不顯示出他們香港“一國兩制”日益偏離“兩制”而走向“一國”的擔心,和對中國內地政治模式的深度不信任。反送中運動是林鄭月娥領導的特區政府的危機,有何嘗不是習近平強勢政府主導的香港政策的一場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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