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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斯卡爾的《思想錄》中對神與人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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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在笛卡爾的理性主義邏輯下,人們關注簡明、清晰、科學的論證方式。秩序、進步與征服自然具有天然的合理性。而在帕斯卡爾的思想中,這些並不是唯一的甚至不是最重要的價值。而直覺、情感、模糊不清的內心糾結、反省、自責,是人存在的內在邏輯。前者通向科學,後者通向宗教。

帕斯卡爾的『思想錄』
帕斯卡爾的『思想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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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上次你談到帕斯卡爾的《思想錄》,我們知道帕斯卡爾許多深入的思考都在這本書里,請你給聽友們介紹一下好嗎?

答:好,我儘可能簡明地介紹一下,因為這部書是帕斯卡爾思考的記錄,而他的思考過程和他的人生經歷聯繫在一起,所以他的思考經常變化,常有前後不一致的地方。從形式上看,這部書是由許多片段集合而成的,這些片段有時因為他思想的變化而中斷,但卻真實記錄了他的思想的軌跡。這部書中有許多論述,都是為了證實宗教和信仰的價值,證明上帝的存在對人的存在的意義,這對一位像帕斯卡爾這樣的科學家不是有點矛盾嗎?這一點,我們可以從帕斯卡爾對於人在世上的現實狀況的看法來理解。在《思想錄》中他這樣描述人類的狀況:“讓我們想象有一大群人帶着枷鎖,都被判了死刑,其中每天有一些人看着另一些人被宰殺,那些活着的人,從他的同伴的境況中看到了自己的境況,他們痛苦而又無望地面面相覷,都在等待着輪到自己”。這段話表明,在帕斯卡爾看來,人生來就處在一個悲劇的舞台上。不管他的理性力量多麼強大,不管他對現實中的種種活動,包括科學活動,多麼深入、成功,都不能逃脫生命的有限性。人若還有追求永生的願望,那就只有靠宗教一途。宗教的實質是思考那些不能用常識理智來思考,來說明的事物。因為人是太微小的有限存在,他面對上帝就像一面對無限。帕斯卡爾說,把一加入無限,並沒有給無限增加任何東西,它不過是在無限的尺度上相加,有限消失在無限之中,變成純粹的虛無。我們的精神在上帝面前便是如此,我們在神的正義面前也是這樣。我們的正義與上帝的正義之間不成比例,猶如一與無限。正是由於認識到無限,才需要有上帝的神性做人世的依託。但是,帕斯卡爾的這個說法並不代表他認為人在神性面前像個無助的孩子,因為他相信人有其獨特的超越萬物的優點,那就是人有精神的偉大。只有人的精神能認識神性,體會神性,獲得人生的意義。這就是他反覆強調的“人是能思想的蘆葦”。蘆葦是多麼柔弱,大風一吹便伏倒,但它又是多麼堅韌,風一過去又挺起身來,人的軟弱如蘆葦,卻又因人能思想而強韌。

問:我們知道有許多大科學家都有很強的宗教情結,這倒是個有趣的現象。

答:這個現象說明一個問題,越淺薄愚蠢的人,越敢於斷言自己掌握了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宇宙真理”。這些人不存敬畏心,因無知而無畏。可越是學問深厚,科學成就巨大的人,越謙卑,越自省。這我們在前面講到蒙田時已專門談過。我們還可以舉兩個例子,一是斯賓諾莎,這位偉大的哲學家最重要的著作《倫理學》的第一部分題目就是“論神”。但是他的神,絕不是普通教徒頂禮膜拜的那個上帝,而是整個世界的原因。他用神這個觀念來解釋世界,他的神就是自然本身,神的律法就是自然規律。我們把這種宗教觀稱為泛神論,實質上是承認萬物運行的力量。我們對之永不能完全認識,但我們能通過理性或者心靈來接近它,因此我們尊重自然,對人在宇宙中的地位心存謙恭,對世界萬物心存敬畏。另一個例子就是愛因斯坦。他不相信人格化的上帝,卻認為科學若沒有宗教,那就是一個跛子。他明確說,我認識到有某種我們不能洞察的東西存在,感覺到有一種東西,它接近我們心靈最深奧的理性和燦爛的美。正是這種認識和這種情感,構成了真正的宗教情感。所以愛因斯坦公開說,我只相信斯賓諾莎的神。這些偉大的思想正是我們這個科學彷彿無所不能的時代要時刻牢記的。

問:我看帕斯卡爾對宗教的看法也有這個意思。

答:你的感覺有道理。帕斯卡爾自己說,要避開那種一知半解卻自以為有知識的人。這些人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要尋找另外的一種人,“他們經歷了人類所能知道的一切之後,才發現自己一無所知,但這是一種認識了自己的有學問的無知”。帕斯卡爾不相信笛卡爾所宣稱的在邏輯上可以證明上帝存在的必然性,因為“邏輯不能證明靈魂不滅”。他自己在數學、幾何學、物理學方面都有輝煌的、開創性的業績。但他卻認為,邏輯證明是最容易的,可以交給機器去做。而心靈的直覺、體悟萬物美妙不可言說的能力,卻是最寶貴的。對宗教的奧秘,比如三位一體、道成肉身、聖餐、原罪等等,不要強求用理智證明它,而要靠內心的愛來確信。他說:“基督徒的上帝乃是一個仁愛與慰籍的上帝,那是一個統領人們的靈魂與內心的上帝,他使人們深感自己的可悲,深感上帝的無限仁慈。他深深融入了人們的靈魂,使人們的靈魂充滿了謙卑、歡樂、確信、仁愛。他使人們除了歸附於他之外,就再沒有別的歸宿”。

問:我相信那些有宗教信仰的聽友們會同意帕斯卡爾的這些論述。

答:一個有趣兒的現象是,帕斯卡爾用來談論上帝,談論信仰的方法,完全不是他研究數學、科學時使用的方法。他非常清楚,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領域,所以他使用本能、感官、情感、愛等等詞來描述人進入宗教的途徑。因為他斷言,確定性不屬於內心感受,而宗教這種東西又無確定性可言,直角三角形內三角和等於180度是確定的,但神的恩寵則不是確定的,只能靠直覺、信仰來體會。這個判斷實際上來自帕斯卡爾對人在宇宙中的位置的判斷,他說,“人在自然界中到底是什麼呢?對無限而言,就是虛無。對虛無而言就是全體,是無和全之間的一個中項,他距離理解這兩個極端都是無窮之遠,事物的歸宿和起源對他來說都隱藏在一個無法超越的神秘裡面”。這是說人的理解能力,不可能穿透虛無和無限,而人又有自然的本能衝動去探求這種無限,所以他的精神還有其他一些特質,那就是直覺的穿透力。像某種邏輯無法表述的感覺,詩卻可以表達。帕斯卡爾把這種能力稱之為人的“遊戲”,所以有些分析家比如Lucien Godman 就指出,帕斯卡爾啟發了啟蒙思想家,卻比啟蒙思想家更現代、更前衛。帕斯卡爾確實有許多思考遠遠超過他的時代,像伏爾泰這種啟蒙大家對帕斯卡爾就不大理解,他諷刺帕斯卡爾把聰明才智用在一些無意義的思考上。但是他錯了。我們在下面講啟蒙時代哲學時會回到這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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