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主要內容
文化藝術

倪少峰:藝術是通往自由的階梯

發表時間:

德國漢堡亞非學院藝術史教師倪少峰先生也是藝術家,策展人,近年來遊走在東西方藝術創作和交流領域。他認為藝術可以成為“和平的使者,是文明的屏障,更是通往自由的階梯”,目前正在漢堡展出的,由他策畫的“放生”這個項目可以說正是他的藝術社會性理念的體現,他在接受法廣採訪時,談到有關東西方藝術對比以及他自己幾年來進行的創作和對藝術的思考,但話題還是從“放生”這個項目展開。

倪少峰策畫的《放生》項目在德國漢堡
倪少峰策畫的《放生》項目在德國漢堡 @倪少峰
廣告

倪少峰:這個項目的名字叫“放生”,德文名叫‘一片自由的天空“。我認為這樣一個項目,在不同的語言可以採用不同的名字,因為其聯想層面有所不同,因此漢語的名字是具有佛教含感念的“放生”。

當初的創作初衷是,隨着新媒體的興起,紙質書的命運面臨著嚴峻的挑戰,因此就思考如何在這樣一個時代給紙質的書籍賦予一種新的形式這個問題,但是最初做這個項目時還沒有這樣與和平有關這個思路。當時選取的材料是中國古代的韻書《佩文韻府》  這是中國詩歌語言的寶庫,展示了中國詩歌在語言方面的各種可能性  我想通過將這本書摺疊成紙鶴的形式,名字叫《放飛佩文韻府》。但是後來隨着項目的推進,規模越來越大,雖然《佩文韻賦》是一本非常大的書,但對足夠支撐這個項目也有限,同時我也需要各方面的支持,因此就找到漢堡大學的教育系一個關於和平教育的機構進行合作,這樣就逐漸將題目明確了起來,轉向為世界祈求和平,這個項目的創作思路和轉變過程基本如此。

法廣:可以說,最初的想法和最後的結果經歷了很大的轉變?

倪少峰:對,中間發生了轉移,但是實際上還是有內在的邏輯性。在此之前,我還做過另一件作品,叫《問禮圖》,也採用了摺紙的形式。我的思路是,紙作為文明的載體,曾經有過非常輝煌的歷史,但是這個主題作為藝術方面的思考與嘗試還不夠多,因此我決定在這方面做一些工作。

還有另一個想法。我們這個時代是動蕩的、不安全的,也面臨著各種挑戰,如何將“和平”這個主題賦予一種新的形式,似乎是非常值得做的事情。畢加索的銜橄欖枝的和平鴿人盡皆知,這是來自《舊約創世紀》諾亞方舟的故事。而紙鶴則有另一套圖像學傳承的歷史,可追溯到中國對鶴的象徵意義的認識,以及日本二戰後一個叫佐佐木真子的女孩的故事,她在廣島遭到原子彈轟炸後,得了白血病,於是開始折象徵著健康的千鶴,希望籍此康復,後來紙鶴就逐漸成了和平的象徵,而中國文化賦予鶴長壽和吉祥等象徵意義。

我想創作一種具有亞洲特點的和平圖像,甚至希望它能夠成為全球性的和平象徵。

法廣:這個項目目前在德國,今後會到全球其他不同的地方進行展覽嗎?

倪少峰:不僅僅是展覽,參與性更是這個作品創作理念的有機成分。它既不是一個人的作品也不是一個人的理念,而是所有參與者共同創作的一件藝術作品,當它到達不同國家時會呈現出不同的面貌,使用的書籍也將不同,展現的形式也有差別,我希望這個計畫由萬鶴變成十萬鶴,百萬鶴,讓我們能夠有一個非常直觀的,給人以心靈震憾的和平的聲音。

這個聲音不是由一個藝術家發出的,而是由眾多的人,眾多的個體一起發出的,這是我希望能夠做到的。

法廣:作為一個在德國教學的中國藝術史專家,你在東西方文化的傳播上也做着不少工作。在給西方人講解中國古代藝術時如何找到可以讓他們接受的切入點?讓他們進入中國文化精髓中,進行跨文化的交叉和融會的理解?

倪少峰:藝術在我們這個時代的重要性更加明顯,人們更需要心靈的慰籍和藝術的啟示,對所面臨的問題需要創造性的處理,這時就使藝術的功能凸顯了出來。我們也身處一個全球化的文明融合的時代,不同文明之間的對話就變得重要起來,而不同文化之間的溝通也需要技巧,不能只考慮將自己的文明推廣出去,而不考慮接收者的胃口和需要。

不久前我在瑞士曾經講過中國的繪畫,主要通過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和黃春望的《富春山居圖》做為切入點,講解中國繪畫中的空間處理問題。《韓熙載夜宴圖》中有大量的音樂成分,觀眾一看就會發現敘事結構不同,異於西方歷史化中強調一剎那景物一面觀的展現。而這幅作品產生的是時間的延續性,通過空間的平列來展現時間的後繼。

用到這樣的概念就會讓西方人聯想到萊辛的《拉奧孔》這篇美學論文,這裡面就提到詩與畫的界限。而在中國的藝術展現中,這個界限似乎並不像西方人的想象,有如此截然的分離:詩表現時間,繪畫表現空間。中國繪畫並非如此,而是具有時序性,將這個觀點在放到《富春山居圖》中,就會發現其展現的是類似音樂性的結構,像一首交響曲,隨着山與水的互動,產生不斷的變奏,裡面加進了樹木,和人物,就變得非常複雜,空間結構非常有趣。

通過這樣的講解,西方人就可以很真切地感受到中國繪畫空間處理與西方繪畫空間處理的不同,我認為可以在很短的時間裡,讓西方人把握到中國繪畫的精髓所在。這需要一定的技巧,需要 “相機打通”,借用一下錢鍾書先生在《管錐編》里的一個概念,找到一個很巧妙的點,然後把兩種文明中可溝通的地方貫通起來,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值得做的事情,所以我也在自己力所能及範圍內在做這個事情。

《富春山居圖》實際上體現的是中國古代的這種”游“的觀念,中國古人對“游”很執着,是很自然的、無拘無束的、沒有任何目的性的、帶有審美情趣的對山水的欣賞。這種欣賞是人在其中,不是人與物分離的觀賞,是沉浸在山水中的一種境界,而這個境界是通過時間和空間在畫面的展現體現出來的 ,是一種很高妙的做法。

法廣:您作為中國藝術史的專家,如何理解東西方藝術在“時間”和“空間”這個人類賴以生存的交叉點問題上有如此大的差別?

倪少峰:其實並不是中國對這個問題的處理有奇怪之處,這是人的自然狀態中的一個展現。

而西方走了一條比較另類的路子,通過文藝復興的科學興起,對空間的把握是通過幾何學來進行的,產生了透視的概念,把畫面定義為一個窗口,從這個窗口裡看世界。但這不是人的正常觀賞習慣,人在看一個東西時需要很多面。

當然法國也有一套立體派的先驅塞尚的傳統,他實際上也在強調不同觀賞角度的問題,當然塞尚的美學欣賞並不僅僅與觀賞角度有關如此簡單,他對畫面處理的堅實,“用印象派的色彩來畫普桑的畫”,實際上是強調了一種結構感,在結構感里他顯然非常強調觀察角度的變異,不斷把空間拉伸和縮短,有些地方進行擠壓,有的地方進行拓展,這些都非常符合人的所謂“正常”觀賞習慣,實際上,這一點對西方人來說並不是陌生的,特別是經歷後現代主義以後,我認為中西文明互相之間是可以溝通的,在一個較深的層面是可以理解的,面對和需要解決的問題也很類似。

法廣:向中國的觀眾講解西方藝術時,又從何着手呢?

倪少峰:這時候當然還是應該將它們巧妙地溝通起來,另外也要注意西方藝術的特質。我們在引入西方藝術的時候,經常會過多加入個人主觀的理解,讓它有些走樣,我本人不提倡這種做法,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要從細緻的觀察和深入的分析入手 。

比如講到安迪·沃霍時,及需要講到一系列媒體傳播的問題,二戰以來電視的興起以及沃霍本人對媒體的反思等等。比如,在講到他的作品《蒙娜麗莎》時,就要提及他一整套的圖像學傳統,為什麼會出現多個蒙娜麗莎的並置 ?和媒體關係何在 ?這裡面需要一些細節性的問題,一方面巧妙地進行東西溝通,另一方面也要避免過於粗線條展現西方藝術。

我感覺我們對西方藝術的理解出現了一種類似於過於粗線條的勾勒,而這種做法反而將其最精妙的細節抹去了,會讓我們對西方藝術的理解產生極大的誤區。我覺得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不只是要觀察細緻,當然還要有概念的構建,否則就很難談到點子上,也很難談下去。

所以,我覺得這類工作很重要,尤其是在美術史和美術評論領域。

法廣:談談您對藝術的作用,或者藝術的重要性這個主題的理解?

倪少峰:藝術非常重要,不一定在世俗層面有用,但是當它重要到一定程度,甚至會成為一種嚴酷的事業,因為藝術要求太高,這是觸動靈魂的事業。

從我的角度看,我認為每一位藝術家從事這樣的事業時,態度都應該是戰戰兢兢的,應該充滿了敬畏之情,在做這個非常重要的事業時,要觸動別人的心靈是非常不得了的事。

在生活中產生一段戀情都是不得了的事,而要觸動一個人或者許多人的靈魂,作為一個藝術家就具有不小的責任。需要有很好的藝術修養,掌握本專業的藝術技巧,需要了解藝術史上的各種可能性,也需要觀察藝術最前沿進展等,要求非常之高。我覺得藝術是一個重要的事情,非常重要,是我們賴以存在的一個基石,如果沒有這個基石,我們的人生就會變得非常平面化,非常枯燥,可能人生會成為荒漠。

藝術絕不是一個點綴,而是非常重要。《Men’s search for meaning》 這本書對我非常重要,作者是心理學家Victor Frankl,講的是納粹集中營里的故事,書中講到當人們面臨生死考驗的時候,藝術就變得特別重要,他們在集中營里會演戲,會奏樂,但很可能當天晚上就會死去。我覺得這就是藝術的真諦,就是說在這樣的時刻需要藝術,每個人都需要藝術。所以我說藝術是重要的,而不是世俗意義上的有用的。但是如果將藝術理解為因支撐人生而有用,那也當然可以說非常有用。

法廣:請介紹一下您的其他藝術創作。

倪少峰:2016年,文革50周年到來之際,我當時就考慮,我們這一代人為後人能留下什麼呢,特別是在圖像層面。思考後就發現可留下的東西並不多,尤其是關於這段刻骨銘心的一段中國歷史,卻沒有任何圖像來支撐,現有的是一些宣傳性的圖片,或者是當時的記者冒着生命危險拍攝下來的慘烈場面,但這兩點都不能構成一個民族視覺上的記憶。所以我就找了一位朋友,做了一個有關文革五十年的大型藝術項目, 漢語的題目是《眼見為實》,“為實”這兩個字做了一些處理和反轉,打上了問號,提出的問題是“你看到的是不是確實的,是不是實在發生的?”

這個展覽最近又在海德堡民俗博物館展出,引起了很大的反響,不少人就懷着非常敬畏的心情來面對這段歷史,並不是我們的作品如何,而是這段歷史太重要了。

另外,《青島新八景》也是我去年和今年一直在做的項目。我感到中國正在飛速進入城市化,中國人的日常生活正在產生根本性的改變,而對這一切中國的藝術家似乎沒有意識到,或者只在一個比較淺的層面上來進行處理,也就是說,沒有從這個現象層面予以嚴肅對待,或者說是提出我們的城市究竟有何種面貌這樣一個問題。我想通過這樣一個項目,來看看我們的城市,所以有文獻部分,這次在漢堡市政廳展示的就是這一部分,第二部分是藝術作品部分,現在還在漢堡商會進行展出。

通過藝術作品和文獻資料的對比,大家可以看到我們幾位藝術家對這個問題進行思考的思路,我覺得這也是一個很有意義的事情。

如果在回到藝術有什麼用這個問題的話,也可以說藝術在回答人類各種各樣的困惑、問題和處境等相關的根本性問題,通過這樣的項目,我們可以在視覺層面試圖回答這一類的問題,然後將其展現給觀眾,引發他們的思考,其實也是一種互動,藝術家和觀眾的關係本應是一種平等的互動,現在有不少藝術家開始具有一種“明星範兒”,但他首先應該是一個交流的人,但一個明星是高高在上的,不會和觀眾進行交流,距離也很遠。我一直不理解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出現這樣的現象。

感謝倪少峰先生接受法廣專訪。

相關鏈接:倪少峰藝術項目網站

瀏覽其他章節
頁面未找到

您嘗試訪問的內容不存在或不再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