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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蜃樓里的雷池 - 在愛丁堡看北京人藝的 《大將軍寇流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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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愛丁堡國際藝術節上,導演林兆華和主演濮存昕帶來的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的話劇讓全世界看到中國人用自己的演繹讓英國戲劇里的經典不僅跨文化,而且跨時空,使中國戲劇語言在世界戲劇復興和多元化的進程里成為眾里尋他千百度的驚喜。即使世界各地包括中國的社會現實在任何時候都可以找到和這部話劇情節雷同的局部,即使在一個要求國內輿論與政策保持高度一致的後十八大時代,北京對有多元解讀可能的文藝作品在愛丁堡上演持寬容的態度,這體現了執政者對自己的信心,對開放的信心,這透露出一個信息 : 今天的中國不再是 « 海瑞罷官 » 的年代了。對贊助人黃玲玳爵士夫人來說,80多人組成的人藝 《大將軍寇流蘭》 ( Coriolanus ) 在愛丁堡的出現向西方世界清楚地展示了中國的開放和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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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下旬的蘇格蘭,古老的愛丁堡大學一間橢圓形的演奏廳里,音樂家 Christophe Rousset 的手指在古鋼琴的象牙琴鍵上飛舞着。在這個小眾,私密的空間里,吐納,停頓和琴聲一起鑽進你的身體里。音樂會打底的聲音是17世紀的,但色彩,節奏和氣質卻融化在當下里。有幾個篇章,Rousset顯然象塑造歌劇角色一樣讓在這種拿鳥類的羽管製作的古董客串好幾種不同樂器的音色,他在仿造。以假亂真的手法好比雕塑家用他特有的材料做的乳頭,那種紋理上的調皮和居心更能把你俘虜到躍躍欲歡里,廢寢忘食地沉淫。

Rousset 的演奏不僅僅是音色,節奏,氣息和情緒上的造詣,更主要的是他能讓音樂陪伴你,到你的世界裡天馬行空 : 如果你生活在處心積慮中,巴洛克的風格讓你在規整和章法中得意 , 如果你風流倜儻,那你聽到的是古典歐洲宮廷里的縱情和沉淪。你是什麼人決定了你的耳朵,你的心怎麼去和作品發生關係,發生什麼樣的關係。

就在 Rousset 的音樂會的前夜,中國北京人民藝術劇院也在愛丁堡演繹了一出文心雕龍般的作品 《大將軍寇流蘭》 ( Coriolanus ) 。如果說,Rousset 對巴洛克音樂真真假假地演繹洋溢着意識流的精彩,中國戲劇家則讓莎士比亞的悲劇在虛虛實實里復活,跨時空地得到新生,意味深長。

« 寇流蘭是一個英雄,但他不是栽在敵人手裡,他是被自己人陷害的 。»

最後一場演出前的一個下午,在愛丁堡大學孔子學院舉辦的研討會上,導演林兆華直言不諱。

暮年的林兆華,看起來矍鑠,聽起來壑智,玩起來任性。他不喜歡學究們象手術刀一樣剖析他的作品,也不喜歡大智若愚的聽眾 « 到此一游 » 般地在他身上刻上見地,碰到跟他不對路的,他不是耳背就是搪塞,明着抵制。但輪到他自己來勁的時候,語不驚人死不休。他說他不是一個能被政府招安的導演,他在體制內,卻對體制深惡痛絕。他強調藝術家對政治和對社會的責任感,他尖銳地評判盲目跟着操縱政治的人瞎轉的愚民。

但林兆華斷然拒絕把 《大將軍寇流蘭》 和中國正在發生的政治時事聯繫起來。17世紀的莎士比亞有什麼辦法讓故事和情節和當時的政治背景貌離神合,林兆華就有什麼手段吊起觀眾的胃口讓你自己去排列組合尋找解密的密碼。

《大將軍寇流蘭》是莎士比亞根據公元一世紀到二世紀期間古羅馬的歷史學家普拉塔克的 《比較列傳》 里的材料改編的劇本。在普拉塔克的文字里寇流蘭所面對的是一個人民因為不負高利貸的重壓起來造反的社會。1500年之後的英國,莎士比亞的寇流蘭所面對的是民眾不滿貴族囤積玉米,不賣給平民的社會。 那時候,英國正出現食品短缺,社會不安。反對圈地運動的中部暴動忍無可忍地抵抗地主們變本加厲的貪婪。 在農村城市化的進程中,人們對當時的政權 - 絕對皇權提出了質疑和批判。這部具有高度政治敏感的歷史悲劇在17世紀的出現就象是二十世紀中國北京的 « 海瑞罷官 » 那樣和當代現實有強烈呼應的作品。 而寫《大將軍寇流蘭》的年代,莎士比亞的戲班子又剛好從一個由紳士和平民觀眾混搭的劇場 Globe 轉到了一個以權貴觀眾為主的劇場 Blackfriars,換句話說,他面對的是那個時候的體制內階層。這也可以讓我們理解莎翁對這台戲的處理為什麼不是直白的,而是隱晦的,加上密碼的,讓觀眾看起來覺得每一個細節都和英國政治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但你要深究起來,找不到確鑿的質證,只能停留在心領神會的合理想象里。

男主人公寇流蘭的軍事才能不亞於文革中叛逃的中國元帥林彪,他想在動蕩的社會中得到民意支持,在政治上更上一層樓,成為統治古羅馬的絕對權威。但是將軍的剛愎自用,目空一切,輕浮草率也讓在自己陣營里想算計他的人有機可乘,發動群眾打倒他。流亡後的寇流蘭聯合羅馬的敵人伺機報復,但最後他被致命的自負和親情的脅迫逼進了被兩邊陣營都想除掉的死胡同里。

400年後,林兆華版的 《大將軍寇流蘭》 也處於一個社會動蕩的時期。在中國的農村城市化進程中,土地開發商和被征地的民眾之間的矛盾此起彼伏; 政治世家的繼承人,一向高調的薄熙來在遭到公審時面對妻子錄像質證,呼籲有關部門不要榨乾他們家所剩的最後一點親情。在國際上,利比亞強人卡紮菲被本國人活活殺死,埃及前總統穆巴拉克躺在擔架上接受新政權的司法機關的審判,敘利亞總統阿薩德開始頻繁更換夜宿地點,東躲西藏。這些畫面不是這裡就是那裡和這部戲有點雷同。

但可以肯定地說,《大將軍寇流蘭》 不是為薄熙來,為卡紮菲,為穆巴拉克,為阿薩德寫的,只是這些時政人物一個接一個巧合地鑽進了普拉塔克的故事,莎士比亞的劇本和林兆華的導演里。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的這出話劇在中國的首演是在2007年,所有今天這些通過實況轉播看起來比話劇更有刺激性和時效性的場面都發生在林兆華的戲出台之後,但它們卻和從公元初到二十一世紀的羅馬,倫敦和北京的文人們的高瞻遠矚遙相呼應。

就像Christophe Rousset 的琴聲,騷人聽風韻,憨人聽節律一樣,你是什麼人就做什麼樣的詮釋。當你的生活是一個有意思的生活,把琴聲放進你的生活里,那種回蕩一定精彩。林兆華的 《大將軍寇流蘭》,當它邂逅了一個變革動蕩中的時代,你要抓住了,把它放進時代的脈絡里來把玩,妙趣橫生。

作為導演,林兆華強調自己人有可能比敵人更險惡,他看到的是體制和個體的思想者之間的格格不入。但是當作品一旦呈現,它如何和觀眾發生關係,走進觀眾的生活里闖蕩,這一點,林兆華控制不住。

Jonathan Mills, 愛丁堡藝術節 ( Edinburgh International Festival ) 的藝術總監和黃玲玳爵士夫人 ( Lady Linda Davies ), 拿督黃紀達基金會 (KT Wong Foundation) 的主席,是他們促成了在中國沉寂了六年的《大將軍寇流蘭》來到莎士比亞的故鄉,在國際平台上展示中國人是如何把英國文學裡的古董拿來重新打造,讓世界看到一出經典政治悲劇里中國人的匠心和語言的。

Jonathan Mills 辦藝術節就像作曲家譜曲一樣要把各種各樣元素組合起來,他要調動一切對藝術節起支持作用的因素。林兆華的戲到了他那裡,Mills 謝絕一切和當代中國有任何直接聯繫的解讀,他要強調的是林兆華的戲劇里的矛盾和曖昧所造就的藝術的力量。在駐愛丁堡領事館,他對專程從倫敦趕來為人藝慶功的中國駐英國大使劉曉明表示,要用更好的辦法讓世界看到中國的軟實力。

黃玲玳爵士夫人很清楚在戲劇史上《大將軍寇流蘭》和社會現實之間的關係,也了解8月下旬那幾天,英國各地的電視屏幕上出現的中國新聞可能會不由分說地遭到捕風捉影,和林兆華的戲對號入座。但是作為贊助人的她有比《大將軍寇流蘭》 的政治兼容性更值得關心的視角。她在意的是,導演林兆華和主演濮存昕帶來的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的話劇讓全世界看到中國人用自己的演繹讓英國戲劇里的經典不僅跨文化,而且跨時空,使中國戲劇語言在世界戲劇復興和多元化的進程里成為眾里尋他千百度的驚喜。即使世界各地包括中國的社會現實在任何時候都可以找到和這部話劇情節雷同的局部,即使在一個要求國內輿論與政策保持高度一致的後十八大時代,北京對有多元解讀可能的文藝作品在愛丁堡上演持寬容的態度,這體現了執政者對自己的信心,對開放的信心,這透露出一個信息 : 今天的中國不再是« 海瑞罷官 » 的年代了。對黃玲玳爵士夫人來說,80多人組成的人藝 《大將軍寇流蘭》 陣容在愛丁堡的出現向西方世界清楚地展示了中國的開放和進步。

黃玲玳爵士夫人的觀點在中國駐英國大使劉曉明那裡得到了印證。劉曉明強調,《大將軍寇流蘭》 在愛丁堡的演出一方面展示了中國的開放,同時也展示了中國藝術家讓莎翁的戲劇與時俱進,對英國古典文化的發展所作的貢獻。

愛丁堡的舞台上,兩支搖滾樂隊就像京劇里擊鼓打板的琴師那樣為演出烘托着氣氛。著名演員濮存昕在一種格式化的史詩般的台詞里出神入化,他就像一頭獅子,在籠子里,讓目空一切牽引着,一步一步地遭受奸詐的錘鍊。每過幾分鐘,他讓你看到一種走進雷池的危險,然後化解,然後再進入危險。

兩隻搖滾樂隊的名字分別叫窒息和痛苦的信仰。林兆華挑這兩支搖滾樂隊,就像他在別的戲裡借用老鷹捉小雞的遊戲一樣,只是一個興奮點。通過這個興奮點,他為北京人藝的經典路子找到了新鮮的氣息 ; 然後,他就像老工匠拽着一個材料,一錘一斧地雕琢,在他的戲劇世界裡調皮,玩耍,逼進想象中的雷池,異想天開地悲劇着。他玩得很過癮。

濮存昕說,年近八旬的林兆華有豐富的閱歷,對人生有透徹的認識,但在政治見解上,林兆華也有天真的,不成熟的一面。

林兆華的莎士比亞戲劇,怎麼說呢,就像古伊拉克時代的獵獅場面,被當時的浮雕記錄下來,之後被大英博物館保存,之後一個法國珠寶大師用金和銀,用法國當代的雕工對大英博物館裡的浮雕做了再演繹,打成項圈。掛在脖子上的獅子再逼真也不過是個象徵,林兆華的話劇里的雷池般的政治危機再扣人心弦,也只是海市蜃樓,戲劇老頑童的海市蜃樓,那種陶醉和 Christophe Rousset 的古鋼琴音樂同出一轍,這是林兆華的小天地,他是這個製造想象和虛幻的小世界裡的玩家。

《大將軍寇流蘭》的譯者英若誠生前的另一部譯作叫 « 嘩變 » , 林兆華在八十年代執導過的另一部劇作叫 « 絕對信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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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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