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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連科:從中國最真實最深層的地方把握歷史和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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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4號 ,在捷克首都布拉格,卡夫卡文學獎組委會將舉行頒獎典禮,正式 授予中國作家閻連科2014年卡夫卡獎,這是中國作家首次獲得這個直接文壇重要的獎項,他也是繼2006年日本作家村上春樹之後,亞洲第二位作家獲此殊榮。閻連科在頒獎儀式上發表《上天和生活選定那個感受黑暗的人》的獲獎感言,開頭就指出,從某個角度說,作家是為人和人類的記憶與感受而活着。因此,記憶與感受,使他成了熱愛寫作的人。閻連科對中國當今社會有何,他有如何通過文字將其表現出來?

中國作家閻連科
中國作家閻連科 網絡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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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廣有幸採訪到了剛剛從布拉格回到北京的閻連科:
閻連科:獲得卡夫卡獎對我來說還是有點突然,因為這個獎已經評了14屆,在亞洲地區,之前是日本的作家村上春樹獲得過,中國作家是第一次獲得。我這次去以後才知道,在之前的十四屆中間,只有兩個人是第一次入圍就得獎,第一個就是前幾年獲得諾貝爾獎的英國作家品特,第二個就是我。非常意外,我第一次入圍就得獎。

這是一個以卡夫卡的名字命名的獎項,有八個評委,包括捷克,西班牙,德國,俄羅斯等國際人士組成評委會,至於如何入圍,如何評獎我一概不知,這個獎不象諾貝爾文學獎那樣,這麼多年下來,大家都知道一些情況。所以我說對我來說,這是很突然的,之前並不知道自己如何入圍,直到通知我去領獎,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法廣:您有沒有受到卡夫卡寫作風格的影響?

閻連科:我想很難說是否受到過他的影響,卡夫卡是世界上很多作家都非常喜歡的作家,所以我們都說他是“作家中的作家”,卡夫卡的小說我基本上全部都看過,我非常喜歡。如果說卡夫卡對我的有影響的話,我覺得有一句說的很好,作家馬爾克斯在看完卡夫卡的《變形記》以後說:“原來小說可以那樣寫”。所以我看完卡夫卡的全部小說,我就會很清楚的知道,卡夫卡可以這樣寫小說,我也可以那樣寫,我可以和卡夫卡一樣,走另外一條和大家完全不一樣的寫作路子。卡夫卡對我的啟發就是這樣一種情況。

法廣: 那就請您介紹一些你如何走和別人不一樣的寫作路子,因為卡夫卡評獎委員會說,將今年的獎頒發給您的原因是您“通過犀利的觀察將中國的現實表現了出來“,您如何通過寫作做到這一點?

閻連科:我想中國的現實非常非常複雜,沒有一個作家有能力能夠全面地,真正地把中國最深刻,最廣泛,最複雜的某種真實表達出來。我想對卡夫卡也好,對二十世紀整個文學也好,忽然會發現,在某種寫作中間,可能不需要我們能看到,能談到的那種真實,中國現實的複雜性,荒誕性或深刻性已經到了這樣一種程度,現實主義幾乎沒有能力去描述中國的現實。

所以我發現在中國的現實中間,有一種真實是被真實掩蓋的真實,或者說是我們所有人都看不到的真實,還有一種真實是我們幾乎認為不存在的真實,恰恰這種真實在中國不僅存在,而且更真實,是文學最重要的真實,也是整個中國文學幾乎無法關注或不願意去關注的某種真實。我想我的寫作不論是犀利,批判,是美或憂傷,恰恰就是這種被真實掩蓋的真實,看不見的真實,幾乎不存在的真實,我要去捕捉,挖掘這樣一種真實的存在。

法廣:請用您的作品為例,向我們介紹一下您是如何來反映中國社會的某一個真實的現象的?

閻連科:以《四書》為例,表面上看,好像那是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國的一段非常悲劇的大歷史,其實讀那部小說的時候就會發現,在那個背景下,那些事情是如何發生的,這的確是我們每一部現實主義作品都無法表現的,只能用我說的“看不見的真實”才能描繪出那樣的一件事情,《四書》是非常典型的寫了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大饑荒,大躍進,大鍊鋼鐵,知識分子被勞動,改造,那樣一段被清洗的歷史,但表面上看寫的是那一段歷史,但更重要的是小說探討了為什麼這件事從表面上看不會發生,但實際上卻發生了。

還有去年剛剛在法國出版的《日光流年》,寫的是一個村莊所有的人都活不到四十歲,他們為活到四十歲大家堅韌不拔的奮鬥,當然這些情況在現實生活中都不太可能發生。

《受活》也是這樣一種情況,中國人花無數的錢,要把列寧的遺體買過來, 發家致富,掙錢,過最好的生活,而列寧恰恰是社會主義旗幟的鼻祖,和馬克思一樣,這些都非常諷刺,也非常烏托邦。

我想正是抓住了這種看不見得真實,才讓大家知道中國的真實恰恰就是閻連科寫的這類作品。

另外還有去年寫的,今年剛剛出版的作品《炸裂志》描寫的是中國三十年發生的變化,在那部書里,幾乎感覺不到什麼叫“改革開放”,而是感覺到中國的富有,膨脹和爆炸都是來自於一種非常不可思議的力量。我想這種力量只有在讀小說的時候才能感受到,這在生活中間是感覺不到的。我想我一貫的寫作就是這樣的,從中國最真實的地方,最深層的地方出發,去把握中國的歷史和現實。

法廣:您的獲獎感言非常關注“光明和黑暗”,您剛才也說到中國目前處於爆炸性的階段。您認為中國的現實目前最令人關注的主題是什麼?

閻連科:我在獲獎感言中也提到中國是一個非常複雜的現實,每個作家都能看到這個各種各樣的真實,能看到現實中的光明,美好和善良,但是我說我作為上天選中的感受黑暗的作家,所以只能從黑暗中感受某一種真實,甚至從黑暗中感受光明,從黑暗中感受美。

我想今天對於我,對很多知識分子來說,對中國現實最大的不安就是焦慮,大家不知道這艘巨輪要開到哪裡去,會發生什麼事,彼岸是什麼,。我想今天所有的知識分子,或者作家,真正關係中國現實的人都會感到焦慮和不安。

當然生活中有各種千奇百怪的事情,但集中起來就是中國知識分子和中國作家們的焦慮和恐懼吧。

法廣:在將現實轉化成文字的過程中您遇到的最大困難是什麼?

閻連科;《為人民服務》和《丁莊夢》之後,的確有一段時間,大概七,八年或十年時間裡我的寫作受到一定的局限性,因為自己覺得縮手縮腳,想像力不敢那麼張揚和爆發,但是在《四書》和《炸裂子》之後,我可能就卸下了這個包袱。
首先是因為自己的年齡到了五十幾歲,我常說,老天不會再給我留下太多的,最好的寫作時間了,我必須做到想怎麼寫就怎麼寫,想寫什麼就寫什麼,想怎樣去破壞現有的寫作秩序就儘力去破壞。毫無疑問,寫作對我來說是最大的自由,只有通過寫作的自由才能達到心靈的自由。

另外我也堅信,無論如何,中國這艘大船隻能向前,不能後退,不是中國同不同意的問題,世界上其他的國家也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中國這個民族出現倒退,可以原地踏步,甚至後退一點,但最終是必然向前的,也是基於這樣一種對社會的判斷,我才能做到自己想怎麼寫就怎麼寫,想寫什麼就寫什麼。

法廣:這次去領獎的時候,對中國文學在世界上的地位,以及世界文學對中國文學的看法有沒有新的感受和體會?
閻連科:我想不能簡單地說 中國的作家莫言拿了諾貝爾文學獎,閻連科拿了卡夫卡獎就認為世界文學開始關注中國文學,或者中國文學走向世界了,實際上沒有那麼簡單。反過來,那麼法國有那麼多作家獲諾貝爾文學獎,那能不能說法國文學是世界最好的,獨一無二的?不能這樣去認識,我想文學還是要很長一段時間,很多作家共同努力。

中國還缺少巴爾紮克,雨果,加繆那樣的作家,也缺乏優秀的劇作家,我想中國的作家還沒有達到那樣的高度,也更缺少像卡夫卡,馬爾克斯那樣的作家。還需要一代,兩代人共同的努力。我想現在對中國文學樂觀未免有點太早了。

我對中國文學不太樂觀有種種原因,不僅在世界上不夠樂觀,就是中國本土也是一樣,我們認為的傳統經典的寫作,在中國的閱讀人數非常少。市場化,玄幻小說都在侵蝕經典小說。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經典寫作的環境現在不是百分之百的寬鬆,這需要作家個人的能力,才華和人格去做努力的,作為一個作家,如果缺少這樣的人格和能力,事實上就是缺乏創作出偉大作品的才華。

我想我不知道如何去判斷中國文學,我只能說自己要儘力去寫作。而寫作作為文學本身不再為出版,為讀者或者為得到某一個獎項去寫作,而僅僅是為了文學本身。

閻連科在他的獲獎感言最後表示,卡夫卡獎評委會授予他的這個獎項,不是約伯在歷盡黑暗和苦難之後獲得的光明和財富,而是送給了那個感受了苦難而惟一逃出來報 信的僕人  那個行走夜路的盲人  的一束燈光。因為這束燈光的存在,那個生來就是為了感受黑暗的人就相信,他的前面是明亮的;因為這片兒明亮,人們就能 看見黑暗的存在,就可以更加有效地躲開黑暗與苦難。而那位僕人或盲人,也可以在他報信的夜路上,人們與他擦肩而過時,去照亮前行者的一段  哪怕是短暫的 路程。

感謝閻連科接受法廣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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