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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棋生:我的文革經歷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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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天的文革50周年特別節目中,我們連線住在北京的著名學者江棋生先生,談談他在文革中個人經歷,和50年後對文革運動的反思與分析。

江棋生:我的文革經歷和思考
江棋生:我的文革經歷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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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廣:從您的簡歷中可以了解:在1966年的6月,您那是剛好在江蘇的常熟縣中讀完高三。文革運動在全國各地展開後,作為中學生,您也被卷進這場政治運動,之後又上山下鄉,直到1977年恢復高考時,才考入北京航空學院。請您回顧一下當時文革的情況。

江棋生:66年文革起來是5-6月份,那時候,按正常情況我們正在複習準備高考,高考應該是在66年7月1日在蘇州舉行。但文革一起來就把這一切都打亂了;當時的我,和當時絕大多數的中學生,對於毛澤東和所謂黨中央搞得文革不可能去懷疑,不可能去抵觸,而的確是很擁護的,也很快地積極投身進去,批這個批那個,批帝修反,批“走資本主義道路的”,批老師中的牛鬼蛇神。這些東西我也是親身經歷,這也是事實。

文革後來發展到67年1月以後,學校里也沒多大事了,學校里的學生組織就跟社會上的工人組織,機關幹部的組織串在一起,開始介入到社會上的文化大革命。到了67年的5-6月份,就變成了兩大派,群眾組織也分成了兩大派,開始是文鬥,到了8月份就變成武鬥。到了68年3月份,兩大派把槍棍交了,成立了所謂“革命委員會”。學生又回到校園裡,但也不是正經的念書,而是由軍宣隊工宣隊帶的。到了10月份就被統統一刀切地弄到鄉下去,大家都插隊落戶當農民了。

就我個人來說,還有一些有別於別人的地方:文革開始的時候,我是高三的學生,同時是常熟縣中的學生會主席。當時學校里派進四清工作隊,文革開始後,他們也沒有走,搖身一變成為文革工作組。批什麼“三家村”啊,吳晗啊,匡亞明啊,我也是比較積極的。說實話,是全身心地投入了文革,但後來出了一點什麼問題呢?是他們要把我們學校的校長龐學淵搞成“四類幹部”,工作組肯定是很左的了,他們找我談話說:現在要把對走資派的鬥爭力度加大,這個龐學淵就是“四類幹部”。我跟他們說:我怎麼覺得他像三類幹部呢?“三類”就是犯有嚴重錯誤的幹部,還不是第四類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壞人。工作組跟我也很嚴肅,說:你怎麼這麼跟我們不保持一致呢?你應該相信我們組織。我這個人性格也有點擰,我說:我就是看事實,根據我看到的事實,這個人還不是壞人。第一次談不攏,第二次談不攏,第三次就崩了。我在這個問題上還多多少少有點實事求是吧,稍微理性客觀一點。就因為這件事,也把我搞成和走資派階級敵人畫不清界限的“小右派”,從68年8月到11月,我個人也基本上處於從革命動力變成革命對象的狀態。另外,由於我是高三的學生,文革期間基本都是文鬥,不會去打老師打走資派,這和那些初中小同學有區別。

法廣:除了當地文革以外,對於整個國家的文革運動進程,你當時有沒有什麼看法?

江棋生:文革這個事情很有意思,文革起來以後,我們當然關注“兩報一刊”了,這是軍宣隊工宣隊都要組織大家學的,我們也挺當一回事的,所謂的“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啊,所謂的“16條”啊,等等。還有就是文革起來後,好多從北京南京流過來的傳單,我們也是很當回事兒的。實際上,我們縣城裡的文革和全國的文革是緊緊裹在一起的。差別是我們更難了解信息的真偽度,更難把握:到底上頭要搞點什麼?這個差距是有的,因為你根本搞不明白。

現在對我們來說,文革究竟是怎麼回事?當然是大白於天下。但當時拿我們在縣城的情況,拿我們還是中學生的情況,又加上多年的洗腦,所以的確是僅僅想要緊跟毛澤東的戰略部署,想要站在毛澤東革命路線一邊,但卻搞不清楚。常熟和各地一樣也分成兩大派,各自都以為自己跟毛澤東最貼心,以為自己真正領悟了毛澤東的革命路線,兩派掐的不得了,文鬥武鬥搞得你死我活,其中有的人還喪命了,有些人傷殘了。

法廣:那麼到什麼時候您開始對文革有些懷疑?

江棋生:對文革的懷疑,恐怕要到下鄉以後。下鄉以後,我們這些中學生就基本被邊緣化了,進行很繁重的體力勞動去種地。當然農村也有一些政治運動,“清理階級隊伍”,“清除516”,“一打三反”等等,但都不是知識青年唱主角了。
知青慢慢地在自己的生活中,特別是通過林彪事件才開始對文革和毛澤東產生疑問。林彪出事這對我們的震動很大。當時我就和同學們議論:真是沒想到!林彪被捧的那麼高,被毛澤東精心挑選又寫入黨章的接班人,最後居然是這麼個東西!我跟要好的同學就說:看來毛澤東的眼光也比較差勁,選劉少奇選錯了,選林彪也選錯了。這個人的眼光看來有問題,絕對不是洞察一切。由此又牽扯到對這個人被神化的其他方面的質疑。另外農村的現實生活,所謂開後門的不正之風,回城也好,推薦當工農兵大學生也好等等的不公正不公平,慢慢地促使我們有一定的覺醒和一定的反思。

法廣:50年後的今天,您有什麼想法?

江棋生:50年後,在這漫長的時間中,經過思考和有心收集一些基本史實以後,我想我自己對文革的看法要比以前清楚多了,當然還有待於深化,是另外一回事。比如說,文革的定性問題,中共也否定文革,他說:“文革是由領導者錯誤發動,被反革命集團利用,給黨和國家各族人民帶來嚴重災難的內亂。”我,不這麼看。我覺得:文革期間,毛澤東要利用江青林彪,江青林彪等人也要利用毛澤東,他們之間有個互相利用的關係。但,主要是毛澤東利用他們,而不是毛澤東被利用。所以在今年3月的一篇文章提到我對文革的定性問題,是這樣的:“文化大革命是一場由毛澤東蓄意發動,並精心利用林彪江青和其他各色助紂為虐者,將集權統治推向極致,從而給中國帶來深重災難的浩劫。”

我比較肯定,我這樣的定義比官方的定義,要符合歷史的真相。此外,我就此還思考了:為什麼毛澤東要發動文革?以及毛澤東為什麼能夠發動文革?對這兩個問題,我也有所思考。

毛澤東為什麼要發動文革呢?不發動不行?根據我現在看到的史料,是這樣的:真正他要發動文革的念頭還是在大饑荒事件發生以後,毛澤東是最高統治者,但是他由於瞎搞搞砸了,他開始感覺到各級官僚聽命於他的程度在下降,他也比較清楚,他開始被有限架空。尤其是在62年1月的7000人大會上,劉少奇居然破天荒地跟他唱反調,唱了以後,不僅當時的與會者沒有與劉畫清界限,就是會後,也比較認同劉的相對務實的經濟政策主張。這一來,毛澤東就萌生了要搞文革,要拿下劉少奇。雖然他清楚,劉少奇絕不敢公然篡權把他趕下台,但對他的治國理念的有限修正和偏離,以及由此帶來的個人威望的提升,都是毛澤東決不能容忍的。

那麼,為什麼毛澤東不用傳統方式呢?我想,他有擔心:他用傳統方式搬倒劉少奇一大批人會有後患。第二,毛這個人是一心想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上要贏得和超過斯大林的歷史地位。這也是促使他採用所謂的“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非常手段,來搞文革的一個動因。根據這樣的思考,我想毛澤東是需要發動這樣一場文革。

那麼,毛澤東又為什麼成功地發動了文革呢?光是想發動還不行,他為什麼成了呢?我認為理由主要有四個:

第一, 由於大搞個人迷信,毛這個人在中國社會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的。

第二, 第二,經過他的運作,從中共18屆10中全會的一系列運作,毛要給劉少奇等人扣上帽子,難度已經不大了。他只要說他們搞修正主義,走資本主義道路,劉少奇及其同事和戰友就很容易變成敵人和壞人。

第三, 也不是不重要,就是文革發動的前夕,毛很有心計很有步驟地先後取得了林彪和周恩來的首肯。這兩個首肯缺一不可,否則他根本發動不了。

第四, 毛當然也清楚:當時集權制度下的各級官僚體制在不同程度上被民眾所怨恨,他能夠煽得起人來。

這樣的四個理由保證毛澤東把文革發動起來了。

法廣:現在文革話題仍然是媒體的禁忌,但近幾年又出現文革回潮的跡象,您怎麼看?

江棋生:文革是毛澤東帶頭,由統治集團搞得的一個重大災難的浩劫。這是共產黨的老毛病了:凡是他們乾的壞事醜事,他們總是不敢正視的。49年以後的多少事,他們都是能迴避就盡量迴避,能不說就盡量不說。文革50周年,人民日報勉強地弄了個社論,其他地方其他媒體,能不提就不提。其實,文革如果能夠正視,能夠正視極權體制犯下的這樣一場大災難,對中國是很有好處的。但是他們不願意,文革這件事就拿下來撂在旁邊。他們的所謂徹底否定文革,是很不夠很不夠的。根本沒有在制度上看到:只有在極權統治下,才有可能發生文革這樣的事。他們是沒有心思也沒有想法要改變他們的一黨專政的制度,所以在這樣的條件下,要說搞第二次文革,新一輪文革的話,我覺得不靠譜,但是文革那些東西,發生文革背後的那些根本原因,今後還會出現類似文革的東西,會冒頭,這個是客觀現實。我三月份的文章也提到這個事情。

習近平這個人,當時很有想法,有些文章說他想搞第二次文革了,新一輪文革已經不可避免了,我其實不同意這樣的看法。習近平他是要在後極權的新常態下,儘可能延長一黨專政的壽命,他沒有必要也沒有可能發動第二次文革,把鄧小平大人搞得關於建國以來黨的歷史若干問題決議扔到太平洋里,習近平沒有必要也不敢這麼做。習近平和胡錦濤有點區別,胡錦濤苟安自保,擊鼓傳花,差不多沒事傳下去就可以。習近平則是有心要玩出一些氣象和名堂出來,再把一黨專政制度往下傳。他是堅決反對憲政,堅持專政,而不是再搞文革。而且,所謂“十日文革”的評論在邏輯上也站不住的,真要搞也不能這麼瞎來,十天就完蛋了。

再說了,習近平上位三年來,至今連“核心”還沒有當上,他有什麼資格,獨斷地發動文革呢?對文革再來,我並不擔心,但是文革所依附的這個極權制度,就是“一黨專政”的制度,他們是要維護下去的。這個制度不是真正地尊重和保障人權,而是隨意地侵犯和踐踏人權。他們要維護的就是這樣的政權。

法廣:文革如此奇特,一個執政黨靠蒙蔽人民來進行黨內鬥爭,這在世界歷史上沒有先例。如果不能談文革,今後的中國歷史怎麼寫呢?

江棋生:不能指望在中國政治制度改變之前,中國的統治階層會正視文革,正視89民運和64屠殺。包括57年反右,他們也不敢真正地正視。其他一系列他們乾的壞事醜事,他們都不會正視。這一系列歷史事件會不會恢複本來面目的解讀呢?那是肯定會的,那要等到制度變革以後,他們是一心想要藏下去瞞下去冷凍下去,還會這樣過一段時間,但稍微從長遠看,這些都是徒勞的。尤其現在有相當發達的互聯網,信息保存,真實信息的流通傳播,都是以往所不能相比的。所以,我想他們其實是徒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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