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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中文化

北島的墨點

一個詩人不幸中風,喪失了語言和寫作能力,等於差不多被判了死刑。在生命垂於一線的時候,也許是神明的指引,下意識蘸起水墨,一個點,兩個點,無數個點,墨點化為風雲,墨點復歸寧靜。畫家誕生,詩人重生。

北島『此刻』組畫在巴黎地平線畫廊展出
北島『此刻』組畫在巴黎地平線畫廊展出 Paris Horiz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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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北島,一個世界知名的詩人成為畫家的簡短故事。五月二十四日,在巴黎蓬皮杜附近的地平線畫廊首次舉辦他的個展『此刻』。傍晚六時,畫展開幕,觀者聞風而來,畫廊水泄不通。大詩人阿多尼斯,著名鋼琴家朱曉玫,畫家葉欣…,藝術家,詩人,青年學子,愛好者,人們都想探究那神奇的墨點中隱藏的秘密。

北島與泰戈爾”

地平線畫廊主人致開幕詞後,畫家,『此刻』展覽的學術顧問、同時也是巴黎八大造型藝術系教授的葉欣介紹了七零年代末面世的“星星畫展”與中國的現代派藝術,與當時參與這一展覽的作為現代派詩人北島之間那種神秘隱約的聯繫。葉欣向星星畫展致敬,最後語調一轉,像似發出召喚:我們想象一下,當北島喪失了百分之七十的寫作能力和語言表達能力的時候,他以點墨來療傷,這是他自創的療法。過一會,也許他會為我們解開墨點的秘密…

『今天』文學雜誌通訊編輯,北島畫展學術顧問陳力川在致辭中談到印度詩人泰戈爾與北島的“雙重巧合”:

 “我們都知道北島將作為當代中國的一位偉大詩人被歷史銘記,我們不知道的是,他是否也會作為一個好畫家被歷史銘記。儘管我對此並不懷疑。

同時作為詩人和畫家被歷史銘記的例子是有的。例如印度詩人 畫家羅賓德羅那特.泰戈爾,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非西方作家。北島和泰戈爾的相似之處,一是他們都是蜚聲世界文壇的詩人,二是他們都是大器晚成的畫家,兩人都是63歲才開始畫畫”。

1930年,泰戈爾69歲時,在巴黎Pigalle畫廊舉辦他的第一個畫展,北島現在在巴黎地平線畫廊舉行他的第一個畫展,跟1930年的泰戈爾同歲。“這是不是一個雙重巧合呢?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如果是,這個雙重巧合必定有一個更深層的意義:那就是詩歌與繪畫作為隱喻的親密關係。”

中國傳統上有詩畫同源的說法,“畫中有詩,詩中有畫”的思想對西方並不陌生。陳力川認為,“北島的畫作既獨立於真實的再現,也獨立於超現實的想象,而表現出一種尋找屬於自己的繪畫語言的強烈願望。他的畫只有深淺不同的墨點,但它們之間並不是孤立的,而是共同創造出自由的形式,跨越具象藝術和抽象藝術的邊界,構成一個獨特的世界。這一風格與我們這個時代多元現實主義的藝術運動合拍。”

赫拉克利特的河流

當代大詩人阿多尼斯,同時也是一位畫家,他站在北島身邊聆聽、沉思,他的女兒代讀他寫的獻辭:

我以十世紀阿拉伯世界一位偉大的創造者的詩句向北島致敬:朋友是另一個你自己。我想就我的詩人朋友的詩學提及兩點:一個是他的在赫拉克利特揭示的生命運動中心綻放的詩歌。赫拉克利特對我們說:我們不能兩次淌入同一條河流。因此,北島的詩在世間和在生命永恆的運動中起伏。我們不可能兩次感知同樣的現實、同一首詩,北島的詩就在這閃電般、倏忽與永恆間存在與缺席,在這令人醉心的生與死的瞬間合為一體;另一個就是北島本人,北島屬於如同赫拉克利特一樣的去發現的創造者,他的詩一般的畫如同變奏如同那墨點的延伸,如此,形象藝術變成一種形式的詩歌,詩變成一種形象的可見的結構。”

詩人作畫的故事,是一段生命的奇蹟,詩人的畫,裡面到底蘊藏着什麼秘密,作為畫家的北島能向大家透露他的墨點的秘密嗎?

北島『此刻』組畫在巴黎展出
北島『此刻』組畫在巴黎展出 paris Horizon

向死而生

北島說得很平實:“我六年前中風,經過坎坷而磨礪的日子,從來沒想到過成為畫家。因為中風,在失語狀態中找到另一種語言的可能。這是不幸中的幸運”。

“我在一首詩中寫道:必有人重寫愛情。在某種意義上,每個人和墨點相仿 聚集與四散,迷茫與尋找,就像普希金說的‘自由的元素’那樣,我特彆強調的是,墨點來自於獨立自由的個人意志,在黑暗的深淵之中沉浮、碰撞,突然會被某種光芒照亮”

北島覺得詩人就是病人,畫家也是病人,但是病人要成為詩人和畫家要有某種前提條件。“藝術家必須反省自己、呈現自己並超越自己,當然,也包括敢於對抗各種現實,敢於向死而生,敢於質疑一切結論,敢於逆流而上地不斷追問。”

墨點的變幻是無窮的。藝術家徐冰把這叫做北島的“點”,“有時你真的會嫌它單調,因為一眼掃過去就像一塊有肌理的灰布。我有時會把它倒過來掛,終於有點變化了,從一片海水變成了一片山丘,從一張畫里發現了另一張畫…”徐冰後來把畫“放在桌上當字讀,其中的每個‘點’型的變化,墨色的變化,輕重的變化,水分的變化…這些水帶着墨色在紙質的縫隙中停留的微妙結果,每一個都是不同的。”徐冰還認為,李陀文章中分析了康定斯基“線、型是點的延續”的理論,而北島是從線縮回到點,從而把信息藏得更深,把“語言”停留得更短,用最基本的“語句”工作,這樣就更像他。

作家、藝術評論家李陀評論:“北島竟然只使用筆和墨,而且僅僅使用中國傳統繪畫技法系統中‘皺、擦、點、染’中的‘點’,以此來單純而又單純地進行抽象、組織畫面、這不但是極少有的,恐怕也是僅有的了。”

走進畫廊,能從這一幅一幅,密密麻麻的墨點中捕捉到什麼,猛看平淡得出奇,也許你僅僅會感嘆,那一個一個墨點的凝聚過程,就像似西西弗向山頂搬運巨石。

再細細看去,密密麻麻的墨點,便有難以名狀的變幻。若深谷河川,如風雲舒捲,山巔奔涌,林海呼應,山的水,水的山,山、水、天渾然一色,奔向漫漫的永恆。換個角度,再看再思,又是另番氣象,那密密麻麻的墨點,或淺或深,或淡或濃,洶湧地卻是極其抽象地、單純地組合在一起,豈不是一個無垠的荒原,那如創世紀初,無數元素緊張地運作組合,波詭雲譎,然而,荒原依然在那裡,一個巨大的亘古以來的天老地荒的形象。不過,也許你聽到了一聲穿越今古的叫喊,如同他的那首九零年代所作的『在天涯』啟示的那樣:

群山之間的愛情

永恆,正如萬物的耐心

簡化人的聲音

一聲凄厲的叫喊

從遠古至今

休息吧,疲憊的旅行者

受傷的耳朵

暴露了你的尊嚴

一聲凄厲的叫喊

讓我們跟着北島去試着把握他的墨點吧,他這樣描述創作過程:“一旦進入星雲般的墨點中,我會感到某種狂喜,我得到內心的寧靜與心緒的舒展,與畫畫勾連補綴,甚至融合在一起,在某種意義上,時間停止了,在宣紙上留下的是情緒的變化與軌跡。在早期作品中,畫面多少與涌動的 波浪或漂移的山峰相關,到後來,畫面往往與情緒狀態的關聯更直接,甚至超越自我,進入某種宇宙的混沌狀態之中。”

能從那一幅幅畫作中能找到與他的詩的聯繫嗎?北島的看法是肯定的。“顯而易見,我的詩歌元素尤其是隱喻,與墨點非常接近,但媒介不同,往往互相難以辨認。在某種意義上,墨點遠在文字以前,尚未命名而已。而詩歌有另一條河流,所有的詩歌元素共同指向神秘。”

北島成為畫家的過程,奇蹟發生了,這就是詩人的重生。語言的能力日趨接近病前的程度。詩歌創作中斷四年後,重新開始寫詩。

巴黎地平線畫廊的藝術總監高楓楓女士對北島巴黎畫展的成功感到欣慰,她說,本想舉辦一個畫展,沒想到成了巴黎的一次文化事件。

時間已過去許久,人們還在探討着北島的那些墨點,那些原始而神秘的墨點 ……也許,陳力川前面那段以詩性的語言做結尾的致辭拿來這裡做結束語比較合適:

“最後我想說,北島代表一個不可抑制、不可馴服的自由精神,我們無法給他命名。”

『此刻』 北島巴黎個展

2018年5月24至8月31日

地址:巴黎地平線畫廊

203  rue , Saint Martin 75003 Pa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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