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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思想長廊

介入的旁觀者雷蒙·阿隆第六節 克拉夫琴科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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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蘇聯的擴張姿態,使西方國家的政治領袖明白,雅爾塔會議上羅斯福的設想,由和平共處的大國合作,來保障世界和平,已完全落空。蘇俄共產體制根深蒂固的輸出革命的衝動,使他們一有機會就來試驗民主國家的勇氣。北大西洋公約的簽訂,為戰後格局的穩定建起一道防線,但很多人看不清楚它的意義。雷蒙阿隆為此大聲疾呼,此時維克多·克拉夫琴科審判,更撕裂了法國知識界。

雷蒙.阿隆
雷蒙.阿隆 網絡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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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阿隆為什麼說他是一位大西洋主義者?

答:要回答這個問題,恐怕要稍微扯得遠一點。上次我們談到雅爾塔會議上,三巨頭認可,在被解放領土上實行自由選舉,讓各國人民自己決定採取何種政治制度。當然蘇俄並不打算實行這一點。後來的東歐蘇占區都是共產黨藉助刺刀掌握了政權。1946年,在德國西方佔領區實行的第一次民主選舉,共產黨只得到5,7%的選票,讓蘇俄心裡更明白,他們不可能在歐洲獲得民眾認可。而且,蘇聯擺出的對待土耳其和伊朗的外交姿態,更使西方國家不再懷疑蘇聯的擴張政策。沈志華先生在他的《毛澤東、斯大林與朝鮮戰爭》一書中指出:“蘇聯咄咄逼人的外交行為,在客觀上促成了西方國家的聯合。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除了西方國家固有的反共意識形態,正是戰後蘇聯在其周邊地區廣泛追逐政治和經濟權益的外交行為,加強了西方國家的集團意識,加快了西方國家反蘇聯盟的形成”。沈先生的判斷是極有見地的。

在此我必須要給聽友們介紹一下,喬治·凱南和他的長電報。正因為這份長電報,翻成中文有8000多字,喬治·凱南被人稱為“冷戰之父”。喬治·凱南是美國駐莫斯科的大使級代辦,1946年他在一封回復美國國務院詢問蘇聯是否會加入世界銀行的電報中,詳細分析了蘇聯的擴張主義意識形態,並提出美國應如何應對的建議。喬治·凱南認為:“蘇聯統治者無疑感覺到,他們的統治是一個形式上相對無序的統治,其心理基礎脆弱而且虛假,無法與西方國家的政治制度相提並論,因此他們一向懼怕來自外部的滲透,懼怕與西方世界直接接觸,對一旦俄羅斯人民了解了外部世界的真相,或是外國人民了解了俄羅斯內部的真相所可能帶來的後果擔心不已。結果為了求得安全,他們學會的只是如何徹底致對手於死地的方法,從沒考慮與對手建立契約與妥協”。在他隨後撰寫的署名X的文章《蘇聯行為的根源》中,他提出與蘇聯相處之道,只能是“堅定的遏制政策。在俄羅斯人表現出侵害世界和平與穩定的跡象時,始終對其予以打擊”。雖然他並不同意杜魯門主義的許多內容,但他卻為美國團結盟友,堅定地對抗蘇俄共產主義擴張的政策指明了方向。1949年4月4日,美國等12個民主國家建立了“北大西洋公約組織”。

問:阿隆是積極支持大西洋聯盟的人,這和他的自由主義立場是不是有關?

答:當然有關。如何應對蘇聯的威脅,如何評價蘇聯的共產制度,成了當時法國知識界分歧的焦點。思想上的分歧,我們在下面講,當時面對的直接問題,就是如何看待北大西洋聯盟。在阿隆看來,北約組織是捍衛西方自由的工具,而且他認識到這個組織只能以美國為核心。他說:“北大西洋公約實質上反映了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歐洲人對美國所抱的期望,即當歐洲人受到進攻時,美國應允的干預,今天如此。在我看來,對那些拒絕北大西洋公約的人,很難表示同情”。而且阿隆把歐洲放棄殖民地看作是不可避免的,是進步,是對歐洲價值的重新認可。他明確指出,非殖民地化是不可避免的,這符合西方人捍衛的價值觀,歐洲不能保有其帝國,由美國保護的歐洲,不能繼續充當帝國列強。這些都可以看作是他自由主義立場的具體化。就在北約組織在華盛頓簽字宣告成立的同一天,1949年4月4日,巴黎有一場攪動整個知識界的訴訟結案宣判,這就是維克多·克拉夫琴科訴《法國文學》雜誌誹謗案。

問:這案子當時影響極大,可現在知道的人不多了。請你給聽友介紹介紹這場被稱為“世紀審判”吧!

答:好。這是一場把蘇俄集權暴政的罪行公之於天下的訴訟。原告是自蘇聯叛逃的知情人維克多·克拉夫琴科,被告是由法國共產黨經費支持的《法國文學》雜誌和它的負責人克洛德·摩根。這本雜誌名義上是由法共提供經費的,其實它的經費來源是蘇聯共產黨的大外宣計畫。維克多·克拉夫琴科是蘇聯派駐美國的採購團官員。1944年他叛逃了,並且出了一部書《我選擇了自由》,書中詳細揭露了蘇聯勞改營的真相,揭露了蘇共大規模迫害、清洗的真相。這部書一下子賣火了,在法國就賣了50萬冊。雖說前面曾有紀德的《從蘇聯歸來》,對蘇聯有不滿和揭露,但是和這部出自蘇聯內部的知情者的書相比,簡直就太小兒科了。克拉夫琴科這部書是索爾仁尼琴《古拉格群島》的前驅。《法國文學》雜誌立即代表法共,其實是代表蘇共,對克拉夫琴科展開全面的攻擊和謾罵,說這部書是美國戰略情報局特工西姆·托馬斯偽造的,是對偉大蘇聯的污衊,咒罵卡拉夫琴科是造謠的“卑鄙的東西”,是美國情報機關的爪牙。於是,克拉夫琴科就起訴《法國文學》和它當時的主管摩根。由於這是第一次針對蘇聯暴政的訴訟,所以被稱為“世紀審判”,是法國自德雷福斯案件以來,最吸引公眾的一場審判。當時蘇聯往法國派了十幾位所謂的證人,甚至把克拉夫琴科的前妻也送到了法國,讓她在法庭上指責克拉夫琴科是個醉鬼和壞人。但是,在法庭上,克拉夫琴科指着他的前妻說,我知道你來這裡作證是被迫的,因為你的媽媽正關在集中營里。據現場記者報道,他的前妻聽到這話,臉色大變,幾乎暈倒。克拉夫琴科最有力的證人是瑪格麗特·布伯·諾爾曼,她是德國大哲學家馬丁·布伯的兒媳,後來又嫁給了德國共產黨領導人海因茲·諾爾曼。1937年,這對夫婦被蘇聯秘密警察抓走,關在西伯利亞集中營里。斯大林和希特勒簽訂友好條約的時候,瑪格麗特被送回納粹手中,關在拉文·布呂克集中營,而她的丈夫下落不明、死活不知。納粹失敗以後,她奇蹟般地倖存下來,這次她來到巴黎,以親身經歷,為克拉夫琴科作證,引起極大的震動。歐洲人通過這次審判,知道了蘇聯共產制度的黑暗與兇殘,使那些左傾的知識分子心靈大受刺激。西蒙娜·波伏娃在她的日記里記下了每天庭審的情況,她終於承認,蘇聯慘無人道的勞改營是存在的。經過20多天的庭審,宣判克拉夫琴科勝訴,後來人們知道,呈堂的那個所謂美國特工西姆·托馬斯的材料,是由蘇聯特工偽造的。

問:宣布克拉夫琴科勝訴,這等於宣布蘇聯敗訴啊?

答:確實,從此那些為蘇聯辯護的法國知識分子,再不能說蘇聯對人的大規模迫害是帝國主義造謠了。薩特也旁聽了審判,但是他的態度很奇怪,他一方面承認蘇聯存在着大規模的迫害,承認集中營、勞改營的存在,一方面又說,這些事實仍然不能改變他反對西方資本主義的態度。克拉夫琴科在勝訴後說:“我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整個世界,為了這些人,他們必須了解生活在蘇聯獨裁統治下的人們的真實狀況,必須知道這種政權不是一種進步,而是一種殘忍”。被告《法國文學》負責人克洛德·摩根,後來對人說,當他知道克拉夫琴科去世的消息時,他曾想寫一篇文章,題目是《克拉夫琴科,你是對的》。這些都促使雷蒙阿隆準備對法國左派知識分子的基本觀念,作一次理論上的清算。它涉及什麼是左派,什麼是革命等等。這個思考的結果,就是那部名著《知識分子的鴉片》,我們下次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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