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充滿危機和緊張的世界上，至少有兩種成功的人。一種是繼承成功的模式，精益求精地完成每一個步驟，過程的完美變成了驕傲的資本，技術官僚的價值所在。另外一種是對成功模式的創造，在冒着失敗的風險的前提下，提心弔膽地塑造未知的每一步，讓心跳隨着成功的新生，復興或失敗的逼近，壓迫而失去和平的節奏。希臘人 Dimitris Daskalopoulos 更喜歡這種塑造成功，重新排列規範的遊戲，他甚至把這個遊戲作為生命的慶典。他在 The Guggenheim Bilbao 的個人收藏展The Luminous Interval 是否得到信仰藝術的廣大觀眾的崇尚和藝術界的認可，將考驗社會對他的價值觀的態度。
收藏家Dimitris Daskalopoulos ：解構和重建的人生
Dimitris Daskalopoulos 是當代藝術的收藏家。從上個世紀80年代末開始，收藏了400多件當代藝術作品。其中有已經被定性了的，公認為世界藝術瑰寶的杜尚的小便池，也有已經進入了美術史的大家 Annette Messager, Damien Hirst 和 Matthew Barney 等人的作品。更有意思的是，和這些被確認了的藝術作品放在一個倉庫里的，還有那些年輕的，有待被進一步承認的藝術家的作品， 象 Paul Chan, Kendell Geers, Nate Lowman。
當這些作品放在倉庫里的時候，它們不見天日，古根海姆基金會的總策展人Nancy Spector 對我說，雖然她對Dimitris Daskalopoulos的藏品大部分都很熟悉，以前都見過，但她也沒進過倉庫，而是在電腦上看圖片挑的。
當收藏家決定把這些作品大規模地拿出來供之於眾的時候，遊戲也就開始了，成功與失敗間的莫名與未知把懸念激發起來。
這些從倉庫里調出來的作品多多少少擺脫了他們原有的展示語境，無論他們在藝術史和藝術市場上地位的高低，在新的展覽里，他們回歸到元素。新的展覽給作品帶來新意，新生，新的價值，還是讓作品變成一塊舍利，一件擺設，一縷衰老的殘毛，跌份的過氣視覺產品，這是展覽最讓人心曠神怡的地方。
人是有生命極限的。Dimitris Daskalopoulos 不忌諱談生命的極限。因此他說他的收藏也不過是在他那裡過一過手。然而，經常要比收藏家長壽的藝術作品在一個收藏家經手的那一段時間裡，作品經歷了什麼，與收藏家發生的關係，與社會發生的關係，與世界發生的關係，與美術館和市場發生的關係都將決定作品到下一個收藏家手裡的時候的命運，地位與價值。
換句話說，藝術品成了一個載體。它承載了藝術家的原始創意和價值。原始創意和價值與收藏家及收藏同期的政治，社會，經濟變遷同呼吸，共命運，不停地，因地制宜地解構，重建，積累。
這種變遷就是藝術作品的生命的痕跡，收藏家也在這種變遷中留下了自己的印跡。
The Luminous Interval 收藏展 ：多重解讀的可能性
從這個意義上說，西班牙巴斯克地區古根海姆 Bilbao美術館 ( The Guggenheim Bilbao) 正在舉辦 Dimitris Daskalopoulos 的個人收藏展 The Luminous Interval (光明的間隙 )，這無疑是今年在全歐洲最重要的當代藝術展覽之一。
在世界上具有舉足輕重的美術機構為收藏家辦個展，這樣的例子並不多見。Daskalopoulos 不僅收藏，而且能夠有足夠的能力和信心把他的藏品拿出來，不僅請公眾直接面對他的藝術收藏，更讓公眾了解，甚至分享他的審美，他的價值觀。
前面說過，在 Daskalopoulos 四百多件當代藝術收藏中，既有美術史上的里程碑，也有較年輕藝術家，或者新秀，象Kutluğ Ataman。這顯示， Daskalopoulos 在繼承了約定俗成的價值觀的同時，他發展了自己的收藏原則，他的價值觀。我們到古根海姆Bilbao美術館，很重要的一點，就是通過了解 Daskalopoulos 如何選擇藝術家和作品，發現這位靠大筆收藏對當代藝術鏈產生巨大影響的希臘人的價值觀。
然而The Guggenheim Bilbao 美術館裡 Dimitris Daskalopoulos 藏品展示的又不僅僅是收藏家的價值觀。這裡面也反映了古根海姆總策展人Nancy Spector 及她的助手 Katherine Brinson 的審美與價值觀。在400多件作品裡選什麼作品，選哪位藝術家的作品，怎麼組合它們，怎麼駕馭它們，怎麼讓他們作為元素在古根海姆Bilbao美術館這個特別的空間里產生新意，產生什麼樣的新意，什麼樣的效果，這些都是策展人的工作。策展人的價值觀在這裡邂逅收藏家的價值觀。
應該說，這次展覽，它從多層面給予觀眾窺視，揣摩，破譯，解讀，憧憬和評論的可能。它為廣大的民眾和藝術界提供了是否接受和追隨目前世界上最重要的收藏家和策展人的藝術價值觀的空間，它為之前鎖在倉庫里的藝術品的地位提供升華的機會。
這次展覽最關鍵的問題是，作品在展覽的過程中是不是因為收藏家 Daskalopoulos 和策展人 Nancy Spector，Katherine Brinson 的價值觀的作用而有了新的生命，新的寓意，新的地位。藝術界是否一致認同，廣大的觀眾是否接受，認可和崇拜收藏家和策展人的價值觀。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這就意味着承載價值觀的作品再次得到了社會集體承認，藝術作品的內涵由此再次得到了升華，衡量藝術品地位的價值也會突飛猛進。
由於展覽才剛剛開始，現在還很難全面評估與衡量這次展覽的影響，以及藝術界和社會通過展覽對收藏家與策展人的價值觀的認同。但我們可以通過看展覽，閱讀文獻，至少對收藏與策展的背景有一個了解，在我們做出自己的判斷之前，幫助我們得到更多的信息。
收藏家的價值觀 : 創造欲的人性，普適和永恆的作品
我想，研究收藏家Dimitris Daskalopoulos，應該注意他的不同的經歷中的喜歡重新構建，喜歡創造這一點，同時應該注意他對自己的收藏所強調的普適性和沒有時限性。看看他是不是有重建藝術體系，把他還沒有被現有的美術史承認的收藏推進具有超越時空限制的哲學觀念里。
« Luminous Interval » - 光明的間隙，這個題目收藏家本人很喜歡，它來自於二十世紀希臘哲學家 Nikos Kazantzakis 的一本書 The Saviors of God, 書中說，我們從黑暗中來，我們在黑暗中死去，我們把生命稱作光明的間隙。在短暫的生命歷程中有兩條線索，一條升往建構，生命和永恆，另一條墮向解構，物質和死亡。我們從一出生開始，就爭着去創造，去構建，為物質帶來生命 ; 我們時刻都在誕生。就是在這個哲學理念的指引下，Dimitris Daskalopoulos 從上個世紀80年代末開始陸續收藏了400多件當代藝術作品。收藏家在不同的場合說過，他的收藏體現了對人性的關注。而Daskalopoulos 所說的人性，在 Nikos Kazantzakis 的文本里可以找到註解。那天在Bilbao 沒來得及，但我想，不久以後的一天，我會當面問 Daskalopoulos，在他意識到生命的有限的同時，是否把從事解構，重組和創造的能量作為光源。
Daskalopoulos從父母那裡繼承來的小小的乳製品工廠後，沒有延續父母留下的模式，而是重組，演變產業，把它發展成希臘的食品業王國 VIVARTIA S.A.，成為歐洲第35大企業。2007年，Daskalopoulos 賣掉了他在這個集團擁有的76，89 %的股份，轉行從事基金投資服務的同時，擔任古根海姆基金會的國際董事和倫敦Tate International的董事。他沒有技術官僚身上那種循規蹈矩的教條的自信，卻有着頑童般的另闢蹊徑的神采，在這次的收藏展開幕期間，他不停地說很開心，好像在慶祝他生命的又一個裡程碑似的。
對他的收藏，他說，他相信，無論作為個體還是作為有組織的社會裡的一員，從來沒有做到過避免醜惡。然而我們進步了，我們比過去好了。我們讓知識和美麗結合在一起，而沒有讓陰暗主導。他避免政治，因為他對某一場戰爭，某一次衝突里的階段性的鬥爭沒有興趣。藝術對他來說應該是人類在需要干預，在需要創造進步時的表達。
Daskalopoulos 反覆強調他的收藏是以人性的基本點為中心的，這是普世的，不受時間限制的。
策展人的印記：地緣政治在人性框架里的辯證
接下來，我們來談談策展。古根海姆的總策展人Nancy Spector 問了 Dimitris Daskalopoulos 一個問題觸及到了時限，但她沒有直接問，而是換了一個方式問。Nancy Spector 說，Daskalopoulos 的收藏具有挑釁性，冒險性，前瞻性。一些作品，象 Mona Hatoum, Hirschhorn, Steve McQueen 和 Valid Raad 的作品非常政治性 ( 儘管很詩意 )，而另一大部分的早期作品，象 Robert Gober, KiKi Smith 這些藝術家的作品涉及到身份，性別和性。Nancy Spector 問 Daskalopoulos 是否要借它的收藏來聲明什麼。
Nancy Spector 的問題既是她對 Daskalopoulos 的收藏的理解，也同時關係到了藝術的階段性和永恆性的問題。與地緣政治有關的作品從藝術家的原創來看，往往有地域性和時間性。而收藏家看到的，或想要看到的，是永恆性，普適性。
後來我在和Nancy Spector 的談話中，聽她說，在這次展出的 Daskalopoulos 的藏品展中，與地緣政治有關的作品雖然講述的是一個特定地區的在一個特定時段的故事，但具有普世意義。
Nancy Spector 的策展貫穿了反義詞組的辯證，在涉及到身份，性別和性這些話題的作品的時候，你可以看到 « 內部外部 » 這些字樣，在涉及到地緣政治的作品時，策展人把幾件涉及到世界幾個不同地區的紛爭，衝突或矛盾的作品集中在一起，以點畫面，印象地把不同的特定時空的具象主題融化到收藏家關於人性的這個更抽象，更普世，更超脫時空哲學概念里，和涉及到身份，性別和性這些話題的作品並行，比方說 Annette Messager 的裝置 Dépendance /indépendance ，依賴與獨立。
我問Nancy Spector，在這次展覽中什麼是她個人的印記時，Nancy 沒有特別明確的回答。她說，在古根海姆巨大的空間里，走一步，看一步，通過作品和空間的關係，作品與作品間的關係，慢慢地找到了感覺，讓作品產生出意義。承認展覽中地緣政治的突出，承認收藏家人性的框架，她強調辯證的關係。
Nancy Spector 談 The Luminous Interval
後記
開幕前夜，有人讚揚收藏家的妻子長期支持她丈夫對藝術的熱愛，妻子說，不僅是長期，而是在我剩餘的生命中。
生命，重建，創造，價值，階段性，永恆性，普適性，集體意識，評價是這次轟轟烈烈的展覽的關鍵詞。
如果說希臘的經濟危機和債務是陰雲，發掘人性中創造力，衝出蹉跎人生，呼風喚雨，創造集體共識，為價值觀打造新符號，為符號注入新的價值觀的這種生命力，可以被看作是一縷縷的能量的光芒，它們帶來了陰雲里的艷陽天。
The Luminous Interval
D.Daskalopoulos Collection
April 12, 2011 - September 11, 2011
Museo Guggenheim Bilbao
ABANDOIBARRA ETORBIDEA, 2
48011 Bilbao, Espagne
944 359 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