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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蒙哲人關心的主要問題之一: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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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每一個時代都會有這個時代的思想者共同關心的問題。圍繞這些問題,思想家們各抒己見,辯論不休,使這些問題逐漸深化,成為人類組織和改良社會的思想資源。啟蒙時代的哲人即是如此。

法國思想家孔多塞(Nicolas de Condorcet)
法國思想家孔多塞(Nicolas de Condorc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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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啟蒙哲人都是才華橫溢,他們提出過許多改變社會、改變人的思維方式的問題。你是否選幾個給聽友們介紹一下?

 答:好。有一些啟蒙哲人提出的問題,直到今天都是改造社會的思想資源。同時也是引起不斷爭論的問題。我們試着從問題入手,這樣比較容易理解啟蒙思想。我想第一個問題就是進步progrès。社會是不是有一個由低級向高級發展的過程?這看上去是毋庸置疑的。人類從初民茹毛飲血到文明日昌,人的物質生活有了不可想象的發展,人的精神世界較之從前也開闊了許多。今天似乎已經沒有人對社會的進步有疑問了,但是在十七十八世紀,這個問題並不是不證自明的。上次我們已經提到過,中世紀占統治地位的思想是神學。那時人們把社會看作一個為上帝而存在的罪人的集合體。因為原罪,人生一世就為了救贖。人的活動就是為了等待最後的審判。世界是黑暗的,人是有罪的,現世沒有有意義的生活,光明只在天國,只在人脫離現世之後。在宗教思想中,人生存的意義只是獲得救贖,靠上帝的恩典,靠信徒全身心的奉獻。社會是沒有進步的,人的思維中也沒有進步這個觀念。他們不會想到社會自身要發展變化和改善,社會中的人也會發生變化。那時,上帝是世界的起源也是終極原因,人生的旅途就是上天國或者下地獄。這個思路就是天命觀。它造成的後果是使社會永遠籠罩在矇昧黑暗之中。人只相信上帝的神性,而不相信自己的理性。人不敢思考,所以也就不會思考。所以有些歷史學家把中世紀稱作八百年的黑暗。當然這是過份地簡單化了。

 問:其實中世紀有很多輝煌的文化成就和物質成就。

 答:這正是啟蒙思想家觀察社會的背景。一般認為首先用進步這個概念描述人的精神世界和成長過程的人,是豐特奈爾。他是法蘭西科學院的秘書長,對推進法國的科學發展做出過重要貢獻。“進步”這個觀念首先來自那些科學家,他們在自己的科學實踐中,明明白白地看到人的知識領域怎樣從無知到日益豐富。豐特奈爾在總結自牛頓到萊布尼茲的數學發展時,指出數學是在不斷進步,而且這些進步會積累起來,以至形成革命性的變化。他的這個思想很重要,進步的積累可以轉變成革命,後來的啟蒙哲人幾乎都認為,社會革命是必然的,因為它是人類活動的成果。這是因為對自然的研究,會推動理性的覺醒。自然科學研究的進步會打開人的精神世界,進而推動社會生活的變化。這些變化必然會引發社會政治的變化。樂觀向上的情緒,是啟蒙哲人所共有的。啟蒙哲人中年輕的一代孔多塞,總結了啟蒙思想中的這種進步觀。他寫了一部書《人類精神進步史表綱要》,把人類進步的過程由低向高排成序列,分成十個階段,從人類聚集為部落到法蘭西共和國,最後第十個階段是人類精神未來的進步。

 問:孔多塞是啟蒙哲人中唯一一個親身參加了法國大革命的人。他親自體驗了社會進步的過程。

 答:對,這一點很有趣兒。孔多塞是研究數學的,他接續豐特奈爾的傳統,認為數學的進步表示着人類理性的進步。因為在數學中,人們追求清晰和邏輯的一致,不可能摻入情感偏見,因而是純粹的理性在發揮作用。但是孔多塞卻完全不是一個冷冰冰的邏輯人,他痛恨奴隸制,痛恨專制政治對人的壓迫,大力提倡人權。但是他對人類進步的推斷,卻是比照自然科學的發展,他說:“在自然科學中,信仰的唯一基礎乃是這一觀念:即駕馭着宇宙現象的普遍規律,乃是必然的和不變的。那麼有什麼理由說,這一原則對於人類思想和道德的發展能力,就要比對於自然界的活動更不真確呢?”在孔多塞看來,既然自然科學已經證明了那些自然定律是普遍的,那麼推及到人類社會中,人類社會的所有成員都該享有啟蒙思想所揭示的那些人類的權利。他認為,地球上沒有那個民族受到詛咒,永遠不能享有自由和使用自己的理性。他斷定人類進步是不分人類種族宗教的。他把那些已經獲得廣泛傳播的人類自由原則,稱之為法國憲法原則。他認為,這個原則必將傳入奴隸們的小木屋中,必將傳入被壓迫者的靈魂中。所以研究啟蒙運動的學者布隆納認為,啟蒙哲人所相信的進步觀,實質上是相信自由的人在道德上也能改善。他說:“啟蒙運動對理性的敬重與必須培養普通人的尊嚴和憐憫之情的信念是分不開的”。

 問:但是二次大戰之後,許多思想家開始反思啟蒙,他們對進步觀提出了批評。

 答:是的,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法蘭克福學派的霍克海默爾與阿多諾。他們的名著《啟蒙的辯證法》全面反思了啟蒙主義樂觀的進步論。他們提出的問題確實很尖銳,比如啟蒙哲人那樣相信科學進步一定會帶來人的精神世界和道德世界的進步。但是納粹的暴行,奧斯威辛的焚屍爐,都有嚴格精確的科學管理。納粹使用的屠殺手段也是科學進步的成果,這說明科學也可以是惡魔的幫兇。又比如,納粹集中營的一套管理程序是相當理性化的,絕不摻雜任何個人情感。但是這種理性的操作管理,卻是對人的理性的毀滅。所以他們提出“工具理性”這個概念,挑戰啟蒙哲人的進步觀,認為啟蒙哲學對理性的信任是很危險的。

 問:這個反思是很必要的,但並不能否定啟蒙的價值。

 答:我同意你的這個看法。啟蒙哲學的進步觀產生於十八世紀近代科學正在成長之時,那時大多數哲人並沒有感覺到對理性的過度信賴會有危險,而帕斯卡爾的思想中似乎對此有所察覺,他試圖讓理性只呆在科學領域,而在人類的信仰和道德上,要相信直覺、情感所起的作用。所以我們前面曾說過,帕斯卡爾是個有相當現代性的思想家。霍克海默爾與阿多諾對啟蒙的批評是因他們眼見德意志那樣一個文明的民族,德國這個最崇尚科學理性的國家,會讓希特勒那樣一個奧地利下士所左右,這讓他們太震驚了。所以要從思想上挖挖根兒,自然要牽扯到啟蒙理想。但其實,進步觀同樣要求人在道德上的進步。還是布隆納說的好:“啟蒙思想並不曾機械地將進步等同於時間的流逝,或單純的技術發展。相反,它總被視為承擔著一種對拓展自我意識和發揮判斷力的可能性的道德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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