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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丹丹:繪畫也給我一種新生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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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進行中法跨文化對話和哲學研究、主編《輕與重》文叢的同時,不忘抽空從事繪畫創作,重新體驗和找到在繁忙的生活和工作中有所削減的感受能力,這是在上海交通大學擔任研究員和博士導師的姜丹丹女士從事繪畫的一個原因。

姜丹丹的水墨繪畫作品
姜丹丹的水墨繪畫作品 @Jiangdand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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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丹丹:繪畫也給我一種新生的能力

在進行中法跨文化對話和哲學研究、主編《輕與重》文叢的同時,不忘抽空從事繪畫創作,重新體驗和找到在繁忙的生活和工作中有所削減的感受能力,這是在上海交通大學擔任研究員和博士導師的姜丹丹女士從事繪畫的一個原因。

今年40歲的姜丹丹可以說是目前中法跨文化對話中一個繞不過去的人物,難得的是,她在十分繁忙的教學,講座和研究中國哲學與比較哲學之餘,也不忘對藝術創作的追求的初心。哲學理論和思考是她創作的源泉和養料,而藝術有讓她的思考達到新的高度。去年十一月在法國巴黎女性畫廊舉行了個展後,她接受法廣專訪,分享自己的創作樂趣和體驗。請聽對她的專訪:

法廣:為什麼將畫展的名字定為《山的誕生》?

姜丹丹:首先是和我的故鄉,出生的文化地理空間有一定的關係。我出生在山東, 在我的記憶中,那些自然的、或中國古典文化中我所喜愛的畫冊中的山水都構成了我的文化積蘊。我現在主要在上海工作,而上海到處都是鋼筋大樓,幾乎沒有自然可言。在這樣一個地方,為何要創造大自然,如何創造都是挑戰。我的創作可以說是包含着我們在當代有生態危機的威脅和各種不可忽視的環境問題,我所關心的一個問題就是如何以藝術的形式再造自然,但並不是要提供一種審美的烏托邦,也就是說重新建立我們的自身和自然的關係,或者是自然而然的創作過程,再造一種自然性,成為一種生活方式的藝術。 所以,當我們用抽象,或者抽象中的具象的藝術方式重新逼近山水精神時,也是在回應現代以來,在傳統的絕境中,如何讓傳統重新誕生,在一個當代的境地中返歸自身的傳統,回到活生生的生活體驗的一種生活方式。

所以,《山之誕生》中的“誕生”就和我本人對於傳統或者當代文明中呈現出來的一些危機處境的反思,都有一定的關聯。

 

法廣:自己創作和研究東西哲學以及藝術理論比較的過程中有什麼樣的碰撞和新的靈感?

姜丹丹:其實我最關心的問題之一就是創造性的問題,或者是重新塑造創造性。

為什麼會有重新塑造呢?這是因為我們身處的當代文化處境,在某種程度上,我們的生活方式和社會運作機制,都會損害到我們與生俱來的創造潛能,所以才會產生出在當代的處境中重新建造創造能力,讓“潛能”發揮出來,這是一個我特別關注的哲學性的問題。

從哲學研究重新返回到繪畫創作實驗的問題也是我回溯的過程。也就是說,這些年來經過了知識的積累,又要把知識造成的遮蔽慢慢進行解構,尋找與事物形成一種無可遮蔽,能相遇或溝通、深層溝通的可能性。

莊子說:“以恬養知”,這句話就在告訴我們如何從返歸本真的生活方式中重新塑造一種本真的知識。我特別喜歡的一個法國的哲學家梅洛·龐蒂 (Maurice Merleau-Ponty) 在他的《眼與心》這本小冊子中就以塞尚的例子進行討論。有一段時間,塞尚每天去畫他喜愛的聖維克多山,梅洛龐蒂就從這個經驗出發,對繪畫和哲學的關係進行討論。最關鍵的一點就是,塞尚在看山的知覺過程中,視覺化為手勢,化為畫家將其活生生的身體借予給世界,借給紙張和畫布,化身為手勢的時候,實際上他討論的是一個哲學問題,也就是如何用塞尚繪畫的狀態去思考,也就是說,反過來,讓繪畫成為一種生氣淋漓的哲學。所以,在跨文化的語境中,我特別考慮的一個問題就是讓東西方的差異或對立,不要再造成一種截然的屏障,而是要重新生成不僅僅是屬於中國的,而且有可能是跟世界溝通,具有跨文化特性的生命體。

梅洛·龐蒂借鑒塞尚的例子所提出來的一個核心問題就是:何為真正的思想?也就是說,不再用再現世界或模仿世界的思維,而是在創作的每個時刻嘗試提問,同時改造包涵變形轉化的實驗性的行為,只有真正進入這樣的狀態時,才能說我們所做的創作能夠和一個活生生的生命關聯起來。對我來說,這種創作性的狀態是通過繪畫的實驗或者哲學對於繪畫的思考中的一個核心的問題。

歸根結底,就是回歸到身心結合、身物相濟的狀態中,探索讓事物和世界重新湧現出來的過程。這是我跟世界發生交織或者互相滲透的一種過程,在這樣的狀態中,作品才能夠成為真正湧現出來的事件,但同時,我們自身的生命也在這種創作行為中得到了調節,或者說能量得到了更新。所以,古人講的養生之道和當代所講的創作,讓生命獲得新生,能量更新轉換的哲學發生一種鏈接,這是我通過創作性的思考和實踐能夠打開的東西方跨文化繪畫的一條通道。

法廣:塞尚曾經說,他畫畫的目的是給世人呈現出一種真理。在你進行哲學研究和繪畫創作的過程中,你對真理有何體會?

姜丹丹:塞尚在年輕的時候曾經到過巴黎,後來又回到故鄉艾克斯。他經歷過很多挫折,包括他少年時代的朋友,法國自然主義大師左拉也曾經寫書諷刺和批評過他,他也經歷過不被批評界承認的狀態。但他重新回到他從小熟悉的環境中,重新去面對他深愛的聖維克多山的時候,實際上,我覺得他說的真理是不再試圖用藝術史中不再現一座山的程式或法則去進行創作,而是首先要去面對,去聆聽,聽到山對他的召喚。

夏日的下午,在艾克斯的陽光下,塞尚感受到了聖維克多山和周圍的環境,天空和田野之間的色彩互相滲透,他用他的小斜線的筆法,將這個時刻山的真實揭示出來, 這是自然的賦予,特質就在於在藝術家的創作過程中可以湧現出來。

這就是梅洛·龐蒂所讚美的塞尚用繪畫的方式去思考,只有這樣的方式才有可能去提升為生氣淋漓的思考,藝術也才能成為思考化的呈現。

法廣:將思想和藝術與大自然融為一體,進行體驗和再現,自古就是中國的文人和藝術家所追求的境界,當陶淵明吟出“悠然見南山”時,這個南山也猶如詩人心中的南山,與塞尚的聖維克多山或許有異曲同工之妙?

姜丹丹:當陶淵明走出家門,看到南山的時候,山作為一個主場是大自然贈與我們的一個時刻,眼中之山化為可與之對話的山的載場的時候,這是第二步的過程,這是一個審美的過程。即:眼中之山化為了心中之山。但是將其化為筆下的創作時,又經歷了另一個過程,也就是說,創作是在動手的時候才可以真正體驗這種實驗的過程,如何讓一坐山或者自然界的事物在創作中重新生長出來。這個過程中,對傳統的藝術形式發生的挑戰,包括,在哲學思考過程中,換了一些範式。為什麼有活生生的身體的介入?在整個身心不分的狀態中,不僅僅是精神性的問題,精神性通過身體的參與,通過身體與材料,不僅僅是紙張,布面,或其他的材料發生互動的時候,這種實驗性恰恰就是說自我不再是一個很滿的,或者通過藝術去把握佔有的主體性的狀態,而是將自身敞開,讓材料自己去發生互相滲透。這樣的一個過程性的展開就讓作品的每一次創作產生出新意,發生一種不可預料的結果。這種實驗性的過程就接近了當代哲學家阿倫特所思考的誕生的問題。當我們的生命在某一刻構成為誕生,日日新生,就意味着有重新開始的能力,而這次新的開始必然是獨特的,不可以複製,這個不可複製的問題也是在創作的過程中才能給予我們的一個經驗。

法廣:在你的個展上展出的作品可分成三個系列。其創作風格和手法截然不同, 一種是丙烯材料,色彩以藍綠紫為主,有種神秘感;另一個是日本風格,色調對比非常鮮明,似乎多了活潑的氣息和表現;最後一種是中國水墨,表現方式多變。引人注意的是,丙烯畫的作品從遠處看色彩很單調,但是近看卻又很多個層次,將觀者的眼光和思維引導進一個無盡豐富的世界中,請介紹和解釋一下。

姜丹丹:我想藉此分享一下我對人在環境中的方式和我們能夠給出的創作之間的關聯的思考。實際上法國當代的現象學家亨利·馬爾蒂尼曾借鑒中國古代藝術中這個議題予與討論,關注抽象可以給予我們不同的,或者另外一種在的方式,就是意味着在平時塞得太滿的視域中,把多餘的、表面的、裝飾性或者附加的東西予與剔除,創造出一種更好呼吸的空間,以便更好地調節自身的能量。所以我的作品中就可呈現出可以呼吸的狀態。

在這個問題上,我也得到了梅洛·龐蒂一個觀點的啟發,可以揭示可見和不可見,隱和顯之間的關係。就是說世界上的事物之間充滿了關聯,中國古人所面臨的山水空間當中峰迴路轉之後,視角轉換看到的就不同,實際上它對應的是一種去自我,散點聚焦的方式,讓空間變成可游可居的時候,就是要去揭示遮蔽和顯現之間同時存在,互相關聯的特質。只有當我們能夠敞開自身,才有可能從一個慣常性的生活和思維方式中擺脫出來,才可能聽到眼前多樣事物的聲音。

法廣:所以,您的三種不同的藝術表現方式就是三種內心不同的聲音的體現?

姜丹丹:是的,首先,中國墨的部分,首先受到了法國詩人、藝術家亨利·米肖(Henri Michaux)的影響,他是在比較厚的法國康松紙上用不添加水的中國墨做一種實驗,這樣即興的工作也對應着道家思想中回到直覺的狀態,這是一種釋放的過程。比如,其中有一張,我曾計畫做山的輪廓,後來放棄了事先有所準備和設計的意念,讓材料之間發生一種蹤跡性的書寫;這和丙烯畫的創作截然不同,丙烯畫是有先有輪廓,但又通過其他的方式將其解消,重新生髮,這是解構,重新建構新的形式的自然而然的行為,這是一種探索性的工作。

另一部分,就是用日本的顏料進行創作的部分是在日本東京完成的。實際上也是那段時間環境對自身觸動的回應。在枯山水的庭院中,工作造成的緊張得到了舒解,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找到了東方審美精神,重新對自身的召喚,所以是在緊張之後重新回到自身的過程中嘗試着讓自己喜歡的一種傳統重新生長出來。

法廣:哲學研究及相關思考無疑給您帶來了無窮的創作源泉?

姜丹丹:反過來講,實際上,藝術的創作讓我找到重新從小就喜歡的創作工作,也滋養了我的哲學思考,實際上,最關鍵的一個問題就是潛能。我們每個人在不斷習慣的,不斷重複的過程中,慢慢形成一種機械性的慣性,實際上這也會造成我們身體的感受能力有所減弱,所以這種創作性的思考或者實驗性的繪畫工作實際上就讓我們和自身的關係拉開一個餘地,也給自己的生命一個喘息的可能,從而讓潛能重新生髮出來。即使在後人類時代,即使是虛擬的身體也可以不斷延伸我們的能力,換了一種載體,人的身體能力似乎還會有所增加。

實際上我們還是要回到身心之間,調和後重新找到達到一致可以統合的行動,在一個行動的過程中,每一個關鍵點都會突然發生轉換,突然邁出了自身,我們前所未預料到的潛能就可以釋放出來,不論是通過強有力的方式,還是柔和的方式,這個空間一旦打開,人類的創作,植根於我們生命內部的,甚至我們尚未了解的部分都可以調動出來時,這實際上是關係到我們生命力最根本的部分,將其重新發揮出來,給他一個包容的空間。

法廣:對你個人來說,繪畫意味着什麼?

姜丹丹:繪畫首先是重新奠定生活方式,從生活方式轉換到真知的過程中,有治療的作用,可以治療我所習慣的學業中,可能被不斷累積充塞得太滿,被阻塞掉的最原初的部分。每個人都會面臨一些類似的挑戰,可能在我自己的空間塞得太滿的時候,會錯過很多就在眼前、但沒有看見或聽見的東西。重新退回自身,訴諸於自身。這樣的方式,實際上也是在一定程度上彌補當代藝術有些外泄,甚至是表演作秀式的方式被遮蔽的,包含跟我們自身活生生的感性又一定的關係,這是一個方面;另一方面,繪畫也給我一種新生的能力,當我體會到這一點之後,如何成為獨特的、不可複製的每個瞬間新生的自己,做這個作品的時候,實際上在視覺藝術和哲學思考之間重新架起一道橋樑。

感謝姜丹丹第二次接受法廣的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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