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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未未在法國談藝術與人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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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著名異議藝術家艾未未他所執導的紀錄片《人流》2月7日開始在法國公映。上個月在法國舉行的首映式上,艾未未在影片結束之後回答了在場的法國觀眾的提問,並且就他本人與中國人權等議題接受了包括本台在內的法國多家媒體的專訪。本次節目綜合各大媒體與艾未未的訪談內容向大家做一個綜述。

艾未未在希臘難民營
艾未未在希臘難民營 路透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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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此一影片是否事先有計畫?

艾未未:無論是在創作藝術中還是在實際生活中,我通常都很少預先計畫,一般都是先做再想,我不相信自己會先想再做。通常都是先進入,情感投入之後,再考慮應該 用什麼樣的藝術語言來表達更合適。實際上,最初拍攝開始時我還處在監禁之中,我個人還沒有拿到護照,我還處於監禁之中,還沒有拿到護照,我們工作室就派了 兩名人員去伊拉克的難民營,做了一百多個採訪和錄像。2015年拿到護照之後的三四個月,我就與兒子與女朋友一起到希臘的Esbos島,在那裡就遇到許多難民,看到了第一艘難民船,當我看到那些孩子們從那麼簡陋的氣艇上下來時,我就開始拿自己的手機拍攝,並且決定要把我的工作室搬到Esbos島來,同時,就開始組織團隊開始做一些調查,研究難民的歷史,調查在目前世界上存在多少難民營,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開始搭建結構,組織一些拍攝的語言。

您為何特別關注難民問題?

艾未未:移民,難民問題是一個古老的問題,人類從歷史上都在不斷地遷移。為了逃避戰爭,饑荒,疾病,從生活條件差的國家與地區遷移到經濟繁榮的國家與地區,歷來如此。也有的人是因為對具有不同信仰,不同理念,或者是不同族群人的歧視或者排擠。這多數是由於政治原因。我個人從小的經歷讓我看到許多社會的不公平,看到這些問題的存在。這或許是為什麼我對這些問題特別敏感。

您在法國加萊難民營看到了什麼?您認為法國政府應該做什麼?您認為歐洲是否應該對這些難民的處境承擔責任?

艾未未:加萊難民營的存在是十分令人羞恥的事,這是我們大家的恥辱。我認為其實不管是哪個政府,無論國家的體制如何,民主,自由,都是最基本的價值,法國在這方面與他國有所不同,必須堅守法國的社會理念,但是,事實上,在現實生活中,這些承諾並沒有獲得兌現。

從多個角度來看,發達國家多應該承擔責任。且不說過去的殖民時代,西方國家在殖民地國家所掠奪的財富,就是在今天,在世界許多地方所發生的衝突以及戰爭都與發達國家有着密切的關聯,比如說,各地戰爭衝突中所使用的武器絕大多數來自西方發達國家,他們因此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們必須承擔這方面的責任。這與憐憫並沒有任何關係,這裡涉及的是要承擔責任。

這些難民營的存在,這六千五百萬難民的流亡說明我們對今天的世界是何等缺乏準備,說明我們目光短淺,缺乏遠見,說明我們十分懦弱,我們沒有足夠的勇氣來捍衛最基本的人權。

您在影片中拍攝了許多個難民營,您的攝像機記錄了許多處於極度絕望中的難民的處境,作為藝術家,如何做到在拍攝這些畫面時始終不將這些難民道具化?有沒有難民拒絕被拍攝?

艾未未: 這一問題十分重要。我在拍攝的過程中始終把我自己看做是他們中的一人,因為事實上,要拍攝這樣的影片首先就必須把自己當做他們其中的一人。其實我本人的成長經歷與難民相似。我父親在我出生的時候就被流放。我父親曾經在巴黎就讀,回國之後被判處監禁,1957年,再度被打成右派而入獄。我覺得我自己離這些難民十分近,他們比我在巴黎街頭遇見的路人更接近。我所遇到的難民沒有人拒絕拍攝,他們都很敬重我,我也尊重他們。他們都十分有尊嚴,十分有勇氣,就像當初我家人一樣,作為藝術家,我覺得我有責任將這一切記錄下來。農民耕種糧食,工人製造產品,一個藝術家創造什麼呢?他的責任就是將他的感受表達出來。

您期待這部影片會帶來什麼?

艾未未:我並不認為這部影片會帶來多大的社會衝擊。因為,絕大多數人在難民問題上早已經確立了他們自己的主張,早已有他們各自面對問題的立場。如果從社會整體上來看,人們對難民問題並不十分敏感。但是,作為藝術家,我認為這是我的責任,我有義務將我自己的感受表達出來,無論是通過展覽還是拍攝影片。

流亡對您來說並不是一個陌生的詞語,您為什麼離開中國?是否考慮今後回中國生活?

艾未未:我在中國曾經遭到監禁,我被指控顛覆國家政權,之後我的護照遭到沒收,僅僅因為我在網絡上發表文章。今天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但是我的兩位律師依然在獄中。我的許多朋友們都在獄中,僅僅因為他們持有不同的觀點,而這些觀點他們都是通過和平的方式表達出來的。我並不打算回國定居,至少不是今天,也不是在不久的明天。因為,今天,我的朋友們都在獄中,如果回中國的話,必須做好坐牢的準備。不是在不久的明天,因為我還有許多計畫要實現。有朝一日,會回中國,但目前必須學會等待。我現在每年回去一兩次,探望我的母親,但是我在中國總是感覺受到監視,雖然因為我在外界的知名度,他們不會對我做什麼。

法國總統馬克龍期待與中國建立互相信關係,您認為這有可能嗎?

艾未未:我認為這是一個一廂情願的想法 ,如果從人權的角度來看,那就必須重新審視中法之間的關係。因為我們所說的是一個缺乏民主,缺乏法治,缺乏言論自由,沒有任何創造性的國家,與這樣的國家交往又何談信任呢?當然,西方國家可以與中國做生意,與一個集權國家做生意是十分容易的,如果他們高興,你就可以賺錢,如果他們不高興,那你就沒法做生意。這就是為什麼所有國家的政府首腦都試圖討好中國政府。

我們注意到您到歐洲之後很少就中國人權問題公開發聲,比如說很少公開就劉曉波去世,劉霞繼續軟禁以及王全璋失蹤等一系列事件發聲,能請您解釋一下原因嗎?

艾未未:感覺人在國外,說話隔了一層,正如在牆外向牆內扔石頭一樣,似乎沒有什麼作用。同過去我身在國內的時候完全不同。但是,我一直在密切關注中國的人權。

這是您作為海外華人的無奈,但是,今天西方國家政府似乎也形成一種共識,法國總統馬克龍訪問中國也採取同樣方式, 避免同北京公開談人權,避免使北京丟臉,認為這只能起到事與願違的後果。您怎麼看?

艾未未: 我覺得這純粹是一個借口,這是西方國家為了經濟利益而找到的借口,這純粹是胡說。與北京私底下說人權有什麼用?

沒有杜尚 就沒有艾未未

法國對您來說意味着什麼?

艾未未:1929年,我父親到巴黎學習藝術三年之久,他當初所學習的是詩歌,他是一個很浪漫的人,但是回國之後,他卻因此而被判了六年的監禁,之後,他加入了共產黨,成為新中國的最偉大的詩人,曾經獲得多次文學獎。在我小時候,他經常和我談到法國,將法國當做是黑夜中的一盞明燈,當時我們被流放在新疆戈壁沙漠,他給我講述法國詩人蘭博,波德萊爾,阿波里奈爾等等。

法國現代藝術家馬塞爾·杜尚的代表作之一:帶鬍子的蒙娜麗莎
法國現代藝術家馬塞爾·杜尚的代表作之一:帶鬍子的蒙娜麗莎 網絡

藝術對您來說是什麼?對您最有影響的法國藝術家是誰?

艾未未:藝術其實主要是一種不懈的努力,當然必須有才能,是在不同尋常的意境中尋找新的感覺,通過新的言語方式,成功地表達出來,必須成功才可以成為藝術,否則就只會被遺忘。這或許就是人們所說的藝術。

法國現代藝術家Marcel Duchamps 可以說是我的精神父親,如果沒有他,那麼,艾未未這一名字將沒有任何含義。這位獨特的藝術家,對二十世紀藝術產生了十分巨大的影響,而我個人也受益匪淺。就象一個精靈一樣,他的精神解除了藝術家們的束縛,使他們變得更加自由。

藝術是冒風險的工作

Marcel Duchamps將藝術與手工藝緊密相連,認為藝術家應該首先是手工藝者,您認為自己是手工藝者嗎?您最喜歡的藝術材料是什麼?

艾未未: 其實我是一個超級手工藝人,我對傳統工藝十分瞭解,無論是在瓷器,木工,還是編製方面,我收集了許多傳統工藝品,包括玉器以及青銅器,我從傳統工藝中吸取了許多靈感。而與此同時,作為藝術家,我也是傳統工藝的反叛者,看我的作品,人們會感覺是一揮而就,而事實上,從我內心身處來看,我是一個手工藝人。

我最喜歡的藝術材料是能夠將人類的感覺通過雙手最完美的,準確的表達出來。概念與感覺應該結合在一起,而這兩者往往被區別看待,事實上,藝術應該首先是一個意念,無論是在中世紀還是在今天,藝術總是對同時代美的概念的一種理解。我認為思考美是什麼概念十分重要,美往往在沉睡之中,而我們所需要的並不是一個沉睡中的美,而是在行動中的美。

我覺得自己與世界密切相連,藝術必須參與倫理,哲學與智慧的討論。如果我們自稱是藝術家,就必須承擔作為藝術家的責任。作為藝術家,我們有義務表達自己,有義務表達自己對人類及其自身價值的擔憂。所以,藝術家所從事的是冒風險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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