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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蒙·阿隆 知識分子的鴉片之七:知識分子的定位及其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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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 雷蒙阿隆說“《知識分子的鴉片》是一個知識分子為知識分子所寫的書”,為此他仔細考察了知識分子的概念及其在社會中的作用。他所擔心的是,自由歐洲的知識分子是否甘願作繭自縛,是否喪失了本真的信仰,而在世俗的宗教中,成為暴政的辯護士。

圖為薩特(左)與阿隆(右)在一起
圖為薩特(左)與阿隆(右)在一起 網絡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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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上次你提到班達對知識分子的定義,他的知識分子概念太窄也太高太超絕了吧?

答:是的。阿隆作為一位有社會學家修養的思想家,他的分析要更接近現實,我們從他的論述中能看出他受馬克斯·韋伯論知識分子性質的文章《學術之為志業》和《政治之為至業》的影響。我們看阿隆的分析,他把知識分子社會批判的責任,分為三個步驟,第一是技術批判,他們為統治者或管理者建言獻策,讓統治者在行為上受道德約束和遵從法律,他們並不着眼於未來的某種美好的理想制度,而以符合常識和更具有現實性的結果為參照。其次,是道德批判,這是以事物之所應是,來批判現實之所是,也就是以理想來批判現狀,諸如殖民統治,資本主義下工人的異化勞動,主人與奴隸的對立,貧困與奢侈的對立,都屬於批判的對象。第三,歷史批判,這種批判以歷史可能的走向來批判現存社會,從社會結構所應遵循的原則來描繪未來的、新的世界圖景。我們可以看出,雷蒙阿隆是一位腳踏實地的思想家。在他看來,法國本是知識分子的天堂,這是因為在法國,知識分子歷來有一個特殊的地位,說話總有人聽,提出主張總有人關注,他們討論什麼總有人關心,這就是他們始終有話語權。比如薩特發表一篇文章,就會引起全社會的關注。他開玩笑說:“政客們夢想寫一部小說,而小說家則夢想成為政府部長”。這其實是啟蒙時代以來的一個傳統,那時啟蒙哲人之間同氣相求,有自己的一個小圈子,他們把它叫做文人共和國。在法國這個傳統一直延續,在20世紀初,最著名的文人巴拉斯,在悼念貝璣時,還在提這個文人共和國。在法國,人們允許智力活動和具體行動之間有距離,雷蒙阿隆說:“在巴黎社會中,小說家擁有與政治家相同甚至更高的社會地位”,但這也帶來弊端,那就是當知識分子就他所不熟悉的事情,發表言論時,他仍然有聽眾。阿隆說,“這是因為由女人和能言善辯者在沙龍中佔主導地位的傳統,在技術時代仍然保留下來,總的文化氣氛,依舊允許人們隨意討論政治”。在享有充分言論自由的情況下,卻有一些左翼知識分子去讚美斯大林的嚴酷統治,這豈非怪事?阿隆質問道:“致力於高貴活動的人,如學者、哲學家和作品印數很少的小說家,不僅享有盛名,而且幾乎擁有所有的自由。法國社會給予知識分子體面的生活,不僅不限制他們的活動,還讚美他們的精神產品表達了最高的價值。為什麼竟然有如此多的知識分子厭惡這個社會,而去讚美專制制度呢”?答案就是,這些人吸食了由宏大敘事和美麗的幻想製成的鴉片,讓他們喪失了判斷力。

 

問:阿隆的這個批評,對法國知識分子相當不留情面啊!

答:阿隆站在真正的自由主義的立場,指責這些左翼的偽自由派,背叛了伏爾泰、百科全書派、傑佛遜、富蘭克林、伍德羅·威爾遜的自由主義。他用路易·布魯姆費爾德的話,說這些偽自由派是“一個完全自我中心的書獃子,一顆正在流血但卻是貧血的心”。阿隆冷靜地站在常識的立場上,指出西方民主制度無可辯駁的優點,代議制政府、言論自由、思想自由、法律至高無上、人權受到保護,這些基本自由必須捍衛,而不是讓這種制度屈服於蘇聯的專制制度。因為在那個制度下,“國家宣布學說為真理,並在社會中強制推行,它將自己置於法律之上,並給予警察完全的自由”。更重要的是,被法國左派大為讚美的蘇俄,是一個黨權超越社會的國家,阿隆指出:“在19世紀,西方工人階級起來反抗僱主,而不是直接反抗國家,而在蘇聯,僱主和國家已經混合為一。無產階級必須無條件服從他們的總體意願,這個意願由黨來代表”,這就是被阿隆所稱的假解放。但是這種假解放卻讓法國一大批知識分子心嚮往之,這就是知識分子的鴉片的功效。它的全套意識形態,給敏感的法國知識分子提供了“似乎是理想主義和樂觀主義哲學的一種確切的解釋”。而且這彷彿是一種最終的解釋。不過阿隆並不悲觀,他相信這些左翼知識分子終究會覺醒,因為“他們不可能長時間生活於對塵世天堂的等待之中”。

問:那麼阿隆怎麼看待馬克思主義呢?

答:我們一開始就講到,阿隆對馬克思還是比較尊重的。他有一個明確的看法,馬克思被列寧改造壞了,儘管阿隆不同意馬克思的一些結論,但他承認,馬克思在19世紀末葉和20世紀的社會生活中,發生了重大的影響。但是他認為,這個影響是在誤讀馬克思中實現的。他說:“馬克思主義理論顯然起了重大作用,馬克思理念改造了世界,但這種改造是由後來產生的列寧主義完成的,馬克思本人大概也會拒絕這種改造。可以說,在這種情況下,對這位偉大著作家的種種誤讀,成了馬克思主義的財富和改造世界的源泉。這種誤讀仍在繼續”。阿隆的這個觀點極重要,只是不太為人所重視。在蘇俄式的,號稱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國家中,這個所謂指導其實幾乎和馬克思無關。而有關的那點東西,就是誤讀了的那點東西。這是一個很可怕的現象。如果把東歐等蘇聯當年的附屬國算在內,世界上曾有十幾億人口,就在一套被曲解、誤讀的意識形態指導下生活。這套意識形態以歷史必然性之名,讓在它管控下的人民受盡苦難。在一次接受採訪時,主持人問阿隆,“三十五年來您一直在指責,以未來幸福為名,製造了千百萬人死亡的各種意識形態和烏托邦,那麼在我們現代社會,靠什麼來動員人們來解決問題呢”?阿隆回答說:“必須喚起希望,但不是一定要用一種意識形態教條來喚起希望,這種意識形態宣告,前途是註定了的,它把歷史的使命,解救人類的使命委託給了一個特殊的群體”。

問:他反對這種特殊群體的堅定的態度,是真正的自由主義者的態度。

答:絕對正確。同樣是在這個採訪中,主持人問,“大家都說,雷蒙阿隆是個自由派。您的自由主義特點在哪裡”?阿隆回答:“首先,我認為在現代社會裡,最可怕的是一黨專制、集權制,這個集權不是表現在生產資料國有化上,而是馬克思列寧主義意識形態對人的征服上。對我來說,自由主義不是建立在抽象原則之上的,我是通過現代社會來驗證政治自由主義和理性自由主義。孟德斯鳩是通過社會學分析來驗證自由主義,托克維爾如此,韋伯也如此。師承這三位,從研究現代經濟社會開始,我發現了所有權力集中於一黨將會帶來什麼樣的危害”。阿隆的這段話,是對他自由主義思想的集中概括。但我覺得更重要的,在於他的價值觀。當主持人問他,什麼是他最堅持的價值觀時,他回答說:“真理與自由”。他隨後解釋說:“對真理的熱愛和對謊言的憎惡,深刻地體現在我的行為方式和思想方式中,為了表達真理,人身必須自由”。阿隆的這個信念,這個價值觀,值得我們牢記。好,對雷蒙阿隆的介紹,今天就結束了,希望聽友們能有所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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