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透社：亞馬遜為討好北京而與中國宣傳機構合作
路透社12月17日引述美國電商巨頭亞馬遜公司的一份內部文件和對20多名熟悉亞馬遜中國活動的知情者的採訪，就該公司如何通過幫助推進中國共產黨的全球經濟和政治議程以求在中國生存和發展，同時有時又推拒當局的一些要求進行了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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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馬遜公司與國有的中國國際圖書貿易總公司(CIBTC)合作開辦的“中國書店”(China Books)在其網站顯著位置推銷《習近平談治國理政》。據兩位熟悉此事的人士透露，中國政府對讀者的負面評論不滿，而且不能忍受五星以下的評分，因此要求禁止評分和評論。其中一位人士說：“我認為問題是任何低於五星的評論”，這是亞馬遜五分制中的最高評級。
雖然讀者對銷售讀書評級和評論是亞馬遜網上售書並與顧客互動的關鍵部分，但據這兩位知情者說，亞馬遜公司還是從了中國官方的指示。目前，在亞馬遜中國網站，中國政府出版的這部習近平文選沒有任何顧客評論或評級，評論區也被關閉。
路透社看到的一份2018年為亞馬遜公共政策總裁傑伊·卡尼（Jay Carney）準備的內部簡報文件列出了該公司在中國做生意麵臨的一系列“核心議題”，包括“意識形態控制和宣傳是共產黨實現和維持其成功的工具包的核心。”這份文件說：“我們不對其對錯做論斷。”傑伊·卡尼之前曾擔任過奧巴馬政府的白宮新聞發言人。
報道說，據亞馬遜的內部文件和對20多位知情者的採訪顯示，亞馬遜與中國宣傳部門的一個分支建立合作夥伴關係，設立了銷售門戶網站“中國書店”。這個項目最終提供了9萬多份出版物供出售，沒有產生大量收入。但文件顯示，隨着亞馬遜公司在中國發展其Kindle電子書設備、雲計算和電子商務業務，它被亞馬遜視為贏得中國支持的關鍵。
2018年的這封亞馬遜內部簡報文件為傑伊·卡尼在前往北京之前，闡述了“中國書店”項目的戰略利害關係。該文件稱：“Kindle在中國的運營一直處於政策灰色地帶”，並指出亞馬遜很難獲得在中國銷售電子書的許可證。文件說，“保障”公司與中國政府的許可證問題的“關鍵因素是中國書店項目”。該文件還指出：“亞馬遜網站/中國書店項目也獲得了中國監管機構的廣泛認可。”
“中國書店”出售很多非政治類書籍，包括中文教材、烹飪書和兒童睡前故事，但也出售宣傳中國政府立場和成就的書籍，包括在顯著位置推銷《習近平治國理政》。中國國際圖書貿易總公司對路透社說，這個項目是“兩家企業之間的商務關係”。國家新聞出版署沒有置評。
亞馬遜告訴路透社說:“我們無論在何處開展業務，都遵守所有相關法律和規定，中國也不例外。”該公司稱：“作為書商，我們相信提供閱讀文字的渠道和多元視角是重要的。這包括可能令某些人覺得反感的書籍。”
亞馬遜說，該公司出售有關中國的各種書籍，“中國書店”門戶網站只是為美國及各地中文讀者服務的一個額外渠道，“而中國國際圖書貿易總公司只是該公司在世界各地數百萬合作夥伴中的一個”。
面對監管壓力，一些外國網絡公司已經通過退出市場來回應中國政府的要求。雅虎最近退出了中國市場，微軟公司的領英宣布它將撤出在中國的部分服務。兩者都提到了中國困難的商業環境和監管要求。
路透社說，相比之下，亞馬遜近年來在中國已經成長為一支強大的經濟力量，為數以千計的中國企業提供了有利可圖的出口機會，同時發展了自己的行業領先的雲服務部門。根據分析公司iResearch今年在中國的一份報告，以及曾在亞馬遜雲計算部門AWS工作過的人的說法，“亞馬遜網絡服務”（AWS）現在是全球最大的中國公司供應商之一。
不過，到了2018年，亞馬遜還是收到了“越來越多來自（中國）監督機構的要求，要求撤下某些內容，大多是政治敏感的內容，”當年為傑伊·卡尼準備的簡報文件稱。亞馬遜拒絕讓傑伊·卡尼接受採訪。
那份提供給傑伊·卡尼參考的內部簡報文件還提到，2018年，中國國家網信辦要求亞馬遜從該公司擁有的電影信息和評論平台IMDb刪除中國新影片《厲害了，我的國》的鏈接，原因是影片遭到惡評。根據路透社看到的這份簡報，亞馬遜辦公室回復中國網信辦說，亞馬遜中國分部難以通融這類請求，將把訊息傳達給總部，以詢問總部有什麼可能辦法。
路透社說，《厲害了，我的國》目前仍留在IMDb。通過查看網絡舊檔記錄可以看出，在中國政府提出要求後，有一些負面評論消失了，其它的諸如“垃圾”、“政府宣傳”等負面評論則保留着，在滿分10分的評分制中，這部影片目前的總體評分只有2.3。
亞馬遜對路透社表示：“某些就《厲害了，我的國》的題目而提交的評論被刪除，這是因為它們違反了我們的用戶評論內容準則，其中大多數為離題。” 。該公司稱，“IMDb沒有意識到有外方(包括中國政府)提出對該題目的評論採取任何行動的任何要求。”
2004年，亞馬遜以7500萬美元收購中國的卓越網，開始進入中國市場。亞馬遜後來希望發展電子書業務並推銷Kindle，為此需要當時的國家新聞出版總署(GAPP)的支持。該監管機構的多數職能目前由隸屬中共中央宣傳部的國家新聞出版署(NPPA)接管。
路透社援引參加談判的前高管披露的信息說，當年，亞馬遜在中國出售電子書和Kindle只獲得了中國政府部分而非全部批准，這種局面讓中國政府掌握了對這家網絡零售商的影響力。在這種背景下，亞馬遜公共團隊推出了“中國書店”項目。亞馬遜向中國當局兜售說，這是亞馬遜唯一用國家命名的網店，希望用這種心照不宣的方式，贏得中國政府的支持。
亞馬遜很快就與新聞出版總署合作建立“中國書店”。中國國際圖書貿易總公司參與了這項努力，亞馬遜的那份文件將這家政府公司形容為新聞出版總署的“執行機構”。中國國際圖書貿易總公司的網站上的一幅照片顯示中國官員2011年9月在北京一家酒店為發起這一項目而舉杯慶祝。
根據2018年的那份簡報文件，到2017年底，中國已經成為亞馬遜旗下Kindle最大的全球市場，“占我們世界設備銷售量的40%以上”。到那時，亞馬遜已經在其美國網站上增加了一個中國電子書商店，並翻譯了19本書。
而當時直接向亞馬遜創始人傑夫·貝索斯彙報工作的傑伊·卡尼在2018年4月去了中國。在那裡，他對一名中共高層官員說，亞馬遜將“盡一切努力”促進“中國書店”，使其“做大做強”，根據中國國際圖書貿易總公司的一份新聞稿顯示。為傑伊·卡尼準備的簡報文件指出：“‘中國書店’和Kindle中文電子書店都是亞馬遜中國協助中國‘走出去’的主要承諾，這是一個旨在向世界推廣中國文化的傘形項目。”
路透社說，亞馬遜的“中國圖書”網頁上醒目地顯示着中國國際圖書貿易總公司的名字，但沒有透露這是亞馬遜與中國政府機構合作創建的項目。亞馬遜告訴路透社：“關於該公司的細節在網上很容易找到，中國國際圖書貿易總公司將其名稱和標誌放在整個頁面的顯眼位置。我們與該公司的關係是完全合適的”。
最終，據一位參與其中的人說，“中國圖書”項目在財務上失敗了。該門戶網站的書很少有賣得好的，亞馬遜甚至將書運回，因為它的倉庫沒有空間放這些書。但據參與該項目的人說，銷售並不是目的：“這是一個高級別的拍照活動”，是“軟實力運動”的一部分，基本上是把書放在那裡，只是讓人看到。中國國際圖書貿易總公司在給路透社的聲明中說，不對“通過亞馬遜銷售的圖書進行排名”。該公司沒有詳細說明。
2013年，亞馬遜繼續在中國擴張，宣布在北京引入其雲計算業務亞馬遜網絡服務。2018年的簡報文件指出，當時，沒有中國法律對雲服務進行監管。2016年，中國政府開始採取行動，使亞馬遜AWS等外國雲計算公司在中國的運營更加困難。
簡報文件稱，當局開始要求雲計算供應商持有新的許可證，只有中資公司才能獲得。2018年的文件指出，“監管機構此後變得對AWS非常敵視”。其結果是，亞馬遜採取了一個對該公司來說不尋常的步驟。它將其雲技術移交給當地公司，以便AWS能夠繼續在中國運營。
2018年的簡報文件說，這些中國公司，而不是亞馬遜負責“監測和刪除非法內容，收集和報告客戶的基本信息......並與PRC（中華人民共和國）當局合作，處理所有可能出現的與合規有關的詢問”。亞馬遜在給路透社的聲明中表示，AWS作為一家外國雲計算供應商，必須向中國當地的合作夥伴授權或出售技術，才能在中國開展業務。
不過，亞馬遜AWS的中國業務繼續增長。熟悉此事的人士說，儘管被禁止向政府和一些國有企業出售雲服務，但AWS已經在中國找到了關鍵客戶。根據那份2018年公司內部簡報文件和2019年亞馬遜AWS網站上的博客，其中有兩家中國公司，Tiktok開發商字節跳動和安防產品公司海康威視，以及跨國公司耐克、三星和飛利浦。
飛利浦拒絕發表評論；其他四家公司沒有對路透社的評論請求作出回應。6月，亞馬遜AWS宣布正在進一步擴大在中國的業務：“以支持我們在中國不斷增長的客戶群的需求”。新披露更多的有關亞馬遜中國策略的細節顯示了外國公司在中國做生意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