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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法電影

胡雪楊導演的自我救贖 ——從『上海1976』到《SOS》

第六代導演的宣言者胡雪楊,完成獨具風格的文革三部曲最後一部『上海1976』後,還拍過兩部“主旋律影片”,隨後似乎沉寂緘默……他還在拍嗎?

電影導演胡雪楊與作家嚴歌苓
電影導演胡雪楊與作家嚴歌苓 © 胡雪楊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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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胡雪楊在巴黎推出他最新兩部引人注目的影片,一部講述北朝鮮女子為追求自由歷險的『拯救我們的姐妹』(SOS save  our sisters),另一部是法語片La Croix,中文譯名『交錯』,勾勒同一時間線上不同人生的相遇相愛錯失錯愕。

胡雪楊為何在事業進入高峰期離開中國,又如何在法國嘯髯東山?這一切,都與『上海1976』那部“魔咒般”的電影息息相關。而那是一部被許多人譽為“1949年建國以來最好的電影之一”。

胡雪楊導演指揮拍片
胡雪楊導演指揮拍片 © 胡雪楊提供

挫折

他告訴記者:“《上海1976》是我畢業後最想拍的一部電影,從1989年北京電影學院畢業到2006年完成拍攝,前後醞釀了18年。

我的文革三部曲第一部『童年往事』,講述文革中一個七歲的男孩和一個文革武鬥失去兒孫、精神錯亂的七十歲老太太在江南小巷深院里爭奪自己六個月大妹妹的生死搏鬥之故事;

第二部『牽牛花』講文革中一個學齡前兒童為了躲避社會動亂被父母送到江南湖泊孤島上根治夢遊症……卻在夢遊中介入了一樁強姦謀殺案的人鬼顛鸞之故事;

第三部『上海1976』講的是文革末期,上海在中國危難崩廈之際,頑強承負着城市文明的抗爭生存形態,影片通過兩個家庭一所學校一座監獄……將1976年的上海那強烈的混血文明因子和中國唯一的城市文明特徵生靈活現鮮血淋漓地呈現復活推至極限……”

文革三部曲,前後十八年,第三部《上海1976》是為紀念文革結束三十周年而作,如今文革結束已四十六年,她依然沒有通過。胡雪楊幽默地表示,自己不像他的同宿同窗婁燁王小帥那樣以專拍“地下電影”出名的“反骨”導演,建國五十周年十大獻禮片、建國六十周年三大獻禮片他都執筒,為了讓『上海1976』過審,他好好表現拍了『可愛的中國』和『先遣連』……“帶着腳鐐跳舞”,雖然他的這些“主旋律影片”,隱含着一層又一層更深刻的意味。

電影局審查官員私語,《上海1976》是胡雪楊拍得最好的電影,但怎麼改啊?本質的東西改不掉的……沒法弄。確實,真正的好電影是刪減不掉的,是刻在電影骨子裡的東西。另外,他們說,這部電影涉及的問題和尺度已經不是我們電影局這個級別的審查機構能做主帷幄的了……。『上海1976』公映希望徹底破滅後,電影人胡雪楊在痛苦中的新生,即從『上海1976』到《SOS》《La Croix》兩部新片的誕生,這中間熬過了漫長的生活歷煉和思想變更……這是一個思想價值認知的洗禮,一個深刻的人生反思過程。

“這也是一個痛苦掙紮的過程,其中有自我否定、自我撕扯衝撞、自我妥協勾兌鬥爭的過程……千難萬苦,最後產生了這樣兩部新片。”

2014年胡雪楊來法國,初識王龍蒙先生。王知道胡有意來法國發展,便告訴胡,2014-2015是法國的朝鮮文化年,胡即刻說,那我就寫一個有關北朝鮮的電影劇本看看能否成功,而且鬼使神差即刻跳出的就是寫一個北朝鮮買身女的故事……,同年10月,胡雪楊母親過世,可他的護照送回中國續簽了,無法出鏡,人滯留地中海島國塞浦路斯,他悲痛隱忍構思劇本:要寫一個逃到中國的朝鮮妓女或髮廊女在中國是如何掙脫枷鎖羈絆爭取自由的!

『拯救我們的姐妹』(SOS save  our sisters)
『拯救我們的姐妹』(SOS save our sisters) © 胡雪楊提供

轉折

胡雪楊從痛失母親的悲傷中完成劇本初稿(片名《SOS》)。次年五月,劇本定稿胡重返巴黎,與好友王龍蒙(策畫一)、李京香金星日(導演助理)有過一次劇本交流,後來劇本給忘年交萬潤南老師指正,萬閱後感慨:“太震撼了!”“人性的力量振聾發聵!”

但是此劇本要立項必須翻譯成法語劇本報法國國家電影委員會,然而胡雪楊寫這個劇本並沒有人付一分錢稿費,而法語翻譯本是要找人付費么完成的,王與胡付不出兩千歐,王夫人瑪侯姤說她可以代付這筆翻譯費,胡雪楊感激不盡,然一周不到王龍蒙又很遺憾地告訴胡,瑪侯姤的這筆錢也很難兌現……,至此,《SOS》推進計畫一直擱置近四年。而這四年間胡雪楊三度停擺三度啟動拍攝了法語電影『交錯』,並於2018年秋末殺青後重病一場。

2019年年初某日,王龍蒙突約胡雪楊見一人,原來“六四”被通緝的學生領袖電影學院文學系的校友馬少方。胡說:“你是我們學校的驕傲啊!” 馬少方此行是為XN公司在香榭麗舍大街新店開張舉辦一場有觀賞性有價值的文化活動,他們希望能夠放映『上海1976』,胡雪楊欣然允諾,並說,放我的片子不要錢不賣票,但影院租賃費舉辦方付即可,馬說沒問題,並邀其老總劉義過來見面,胡雪楊見到劉義,劉一口允諾,並感謝胡雪楊鼎力贊助支持XN的巴黎首秀。放映在香榭麗舍林肯影劇院舉行,影片反響熱烈活動成功。

不日,劉義馬少方邀胡導演去遊覽諾曼底登陸點,途中夜間散步,劉閑聊問胡今後有何計畫,胡導說計畫拍攝兩部電影(劇本都已完成),一部投資大一部投資小,劉義隨口說,投資大要幾家合計眾籌,投資小我這裡即可允諾投資。這就是今日完成的電影、沉寂擱置了四年之久的《SOS》

之後胡導問是否要發劇本審閱?如何草擬合同?劉復:我不要看劇本,看了《上海1976》,我知道你一定比我懂,關於電影…我相信你!也不要簽署合同,我這裡投資這部電影,不是投資項目不是商業行為不是合同協作沒有盈利考慮沒有協議約束,只是我對藝術的尊重!對你電影的致敬!和向你本人致敬!”

天使下凡

回到巴黎,兩人見面具體落實。《SOS》進入拍攝倒計時,“我第一時間告訴龍蒙,他祝賀。我於2019年三月三號抵達上海。三月九號抵京,十二號抵長春,然後去延吉圖們江看景選演員,再輾轉鴨綠江長白山中朝邊境繼續勘景落實,然後……然後就是驚濤駭浪驚心動魄勇者無懼黃埔精神強行攻堅了……”,四月五號開機,四月二十九號關機,胡雪楊說:“這是我一生中拍的最快的電影!”……這一個多月以及這之後在吉林北京上海巴黎發生的國安明跟暗隨不離不棄;內部叛徒得利舉報;公安、國安、組織部、宣傳部、文化稽查掃黃打非等國家機器把劇組賓館所有人員身份案底查個底兒掉;在京衛星定位手機查到導演所住公寓破門而入誡訊筆錄之;一直到中宣部廣電總局電話上影廠長再次壓力告誡胡雪楊……胡迫不得已只能返回巴黎做後期……,“這個電影之外的故事可謂諜影重重冰下激流face off無間道,真正的美國諜戰大片,在此不能再表了……”於是記者問導演,如果劇本通過了國家審查,是否就不會有這一連串問題了?胡雪楊反問:“到了2019年了,我用了三十年時間清醒洗滌了自己的創作脈絡、思路及苦痛的經驗,難道我還會是那個拿着劇本給他們審查的導演嗎?我一定要拍自己想拍的電影!寧可不拍也不要審查!”

 胡雪楊又說:“我是在一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的國家機器全面覬覦監控下完成《SOS》後期工作的,我給自己做過一個視頻在抖音上,留言如下:2021/5月中旬雨夜,芒刺在背,非常人意志可抗,錄影矢史……,鬥志鬥勇勇敢的心啊!”

這期間還發生一樁“更加驚心動魄厲兵秣馬殺機四伏的諜戰大劇”,這與胡雪楊與嚴歌苓的合作不無關係,這是疫情三年胡雪楊中國巴黎“諜中諜”第二部,也是高潮部。而這一切都源於一個導演要拍一部電影而已,諷刺和滑稽嗎?都不是。這也是屬於下回分解的……

電影『拯救我們的姐妹』(SOS save  our sisters)劇照
電影『拯救我們的姐妹』(SOS save our sisters)劇照 © 胡雪楊提供

轟動

電影近日在巴黎預演後,轟動感動震憾。

有人覺得《SOS》很驚悚…警匪片的感覺;也有人覺得更像一部很狠很慾望的愛情片,也有人看到了更深層的許多東西……。導演說,電影是要給大家看的,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警匪片掃黑片愛情片都是外包裝圈情節載體,電影要說的就是逃脫地獄! 要生存 要自由!

北朝鮮女子樸金玉因揭發父母立功,獲准脫離集中營,又私攜弟弟逃往中國淪為髮廊女,最後為獲自由被迫出賣一切…而前來領取爺爺烈士證書的孤兒小華子與髮廊苟活的她天雷撞地火般慾火迸發不可收拾……,這是一個黑暗殘暴血腥的故事,卻從頭至尾貫穿着同樣殘暴的黑色幽默之諷喻,觀眾席不時傳出笑聲中的抽泣、抽泣間的笑淚。

胡雪楊說,自從拍了『上海1976』,和2013年受洗後,我所有的電影,都努力去從每個人物身上挖掘人性的摩挲光點,一部電影從政治正確到社會宣傳、再到道德判斷、然後可能會有人性深刻的挖掘,但很少能到魂靈神旨天人合一的層面上進行溝通指引,也就是說神性的認知預知在表現上乏善可陳……,《SOS》和《上海1976》一直試圖做這方面的努力和探索。

胡雪楊說,七十年前爆發的朝鮮戰爭至今對中國對北朝鮮產生着深遠的影響…七十年前,百萬志願軍去抗美援朝拯救朝鮮人民,七十年後,三千里江水兩千五百萬朝鮮人民依然匍匐苟活於中世紀…脫離北朝鮮要去南朝鮮的朝鮮人為了自由要跨越半個地球……,影片中中國警察在莊嚴地比畫:“中朝人民的友誼是用鮮血凝成的”,此言耳熟能詳,令人啼笑皆非五味雜陳。《SOS》是一部殘酷的黑色幽默的電影。

 

交錯

上海-巴黎,巴黎-上海,這是胡雪楊的當代雙城記,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因為這兩個城市太像了,胡雪楊朋友圈裡經常說,上海就是巴黎,巴黎就是上海。他在洛杉磯待過好多年,但從沒想過要在LA拍戲,但在巴黎,他即刻覺得他來到這座城市是可以拍電影的,拍自己想拍的電影的。

與《SOS》『拯救我們的姐妹』同日預演的法語片『交錯』一樣好評如潮。此片完成起源於慪氣之舉。2016年,胡雪楊應約,前往中國拍片,其時中國的影視資本炒作常人已無法想象,胡從一月份等到九月份,影片成本從五千萬漲到兩點五億,演員天價不斷長,製作費依然是五千萬,男女主演價格雙加就是兩個億,最後夭折玩完。9月27號胡毅然返回巴黎。他說:“在北京白白泡了一年,對我是一巨大傷害…,怎麼的!今年我也得在巴黎開工拍一個鏡頭”,當時胡雪楊計畫在巴黎拍八部各自獨立的微電影 。12月份完成第一部,講的是兩位素不相識的男人在地鐵里準備殉情,但一個逝去多年的混血美女奉神旨在二人死亡的瞬間出現了……。這部慪氣的微電影拍完,資金就斷了……,第二年七月續拍,其中一部取材於友人王龍蒙流亡生活的經歷。也是唯一一部先有人物原型,再根據其性格身世量身定製、由本人主演的故事。……又拍了三部,又沒錢了,又停了下來。一直停到2018年9月,中間發生一件事顛覆改變了胡雪楊就此片的創作構想。

La Croix (交錯)劇照
La Croix (交錯)劇照 © 胡雪楊提供

2018年4月的一天胡在教堂聽牧師佈道,牧師談人與人的結合認識,人與人的偶遇交錯都是由上帝在萬千異樣地組合下安排合成的,而且是超出四維空間由多維空間跨越構成的,否則不會縝密奇幻切合入微。這麼句話對胡雪楊啟發很大,也可以說醍醐灌頂茅塞頓開。“我為什麼要拍八個互相無關的電影呢?我為什麼不把它們變成相互交錯互動感應的電影呢?”胡雪楊開始重新構思組合這八個單本劇,讓故事和人物進入多維空間體系互動交媾,將不同人物的命運在一個時間線上生髮、分叉、彙聚……,於是又把原先完成拍攝的演員重新召回補拍那些人物和情節的交合聯繫和情緣……。前前後後斷斷續續花了三年時間終於拍攝完成。在中國,胡雪楊有一個“招之即來來之能戰”的專業團隊(他稱黃埔系和中央軍,即北京電影學院的畢業主創和上海電影製片廠的專業製作)。但在巴黎,他需手把手把一群票友發燒友愛好者學生培養出來(現在看完成片其實也一樣專業完整,像真地似的)。

影片《La Croix》(交錯)闡明了生命的化合結合失去……宿命和拯救,逝去的愛情,魂靈的歸來……,用愛的行為在幫助警醒我們不要重蹈覆轍;面對活着的或逝去的生命,我們都將面對新生;我們遇到許多人和事都不能用一個物理時空標準去看待衡量,多維時空的透視和俯瞰是現代社會和藝術創作必須有的視角。胡導演的一個朋友看完影片寫了一句話:“八個故事最後一個畫龍點睛,說清了所有的人物關係及人物命脈,非常震撼,我全看懂了!”

歷史很奇葩很諷喻,在這七年裡,胡雪楊拍了他一生中拍攝周期最快的電影,也拍了他一生中拍攝周期最慢的電影,由於病毒疫情的影響拖沓和人文環境的惡豢惡劣,兩部影片後期合成竣工竟然是在同一天完成的(2021年12月25號晚)

 

未來

胡雪楊未來的工作計畫是完成『武漢2020手記日記』和『白麻雀』。第一部現實感極強,風格近似記錄與白描,是一部雜糅導演心歷與武漢民眾現實遭遇於一體的故事記錄片(編劇、製片人嚴歌苓)。導演給記者看了兩分鐘的片花,只能說,震撼! 一言難盡,好戲在後頭。

『白麻雀』是作家嚴歌苓的又一部傑出作品。故事發生在七十年代中期,部隊文工團徵招文藝兵,在川藏高原挖掘出一個藏族女孩斑馬錯(漢字白麻雀),一個真正的天籟之音!女孩入伍,部隊教員開始用美聲唱法訓練輔導女孩,女孩抵觸、鬥爭、掙紮、妥協、服從、苦練,在專業美聲唱法的精心哺育下,終於練就成解放軍文工團的標準演員。然而在她登台彙報演出時,審看的首長不解質問,原來的斑馬錯呢?現在的她與北京上海成都各大軍區的歌唱演員有啥區別,抓手一大把……,於是在全軍大裁員時,斑馬錯被連哄帶騙施計所能送回了牧區 ,當斑馬錯兌下軍裝重新面對她曾經如此熟悉熱愛的曠野牧草、藍天白雲、無垠的高原……,再次高喉放聲,她卻唱不出來……她不會唱了......。

胡雪楊讚美嚴歌苓的作品同時若有所思:“人的天質,藝術的天分,純真真實偉大的特質是怎麼被幹掉的……”

“我們人懺悔很少,後悔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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