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數年來，中美兩國緊張關係不斷升級，雙方間的互不信任日益加劇，在陷入冷戰思維模式的各方眼中，每一次細小衝突的背後，都可能隱藏着更大的玄機。隨着去年11月，美國總統拜登與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巴厘島G20峰會上的會晤，兩國關係似乎出現轉暖跡象。就在美國國務卿布林肯準備啟程前往北京訪問之際，卻爆出中國偵察氣球“誤入”美國事件，布林肯隨即宣布取消北京之行。此一看似“不足為道”的小小事件，卻再次凸顯了在軍事、地緣政治和科技等諸多領域激烈競爭的兩個大國之間的脆弱關係。如何看待氣球事件？此一事件將對美中關係發展起到怎樣的作用？對此，紐約市立大學研究生中心政治學教授夏明先生向我們闡述了他的看法。
法廣：首先請談談您對中國氣球“誤入美國”這一事件的看法。這顆氣球發放的時間點是否純屬偶然？
夏明：是，今年的二月初，中國的一個氣球從白令海峽、到阿留申群島、進入到阿拉斯加，然後再進入到加拿大，再進入到美國大陸本土，最後在美國的2月4號被擊落。一個多星期的旅行，中國有網民說是“流浪氣球”，確實引發了中美外交關係的這麼一個熱化衝突。
第一個最直接的損失，當然就是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就要啟程，應該是跟中國領導人、而且包括跟習近平見面。布林肯的這個訪華（計畫），是在去年11月份的巴厘島G20首腦會議上，美國總統拜登跟中國的國家主席習近平談妥的一個安排。這顯然對中美關係來說，是一個非常大的挫折。而且中美關係陷入某一種衝突、某一種誤解深化，兩國的民意和國內的政治，使得這個衝突有一種激化的傾向，當然，這是一個非常大的政治事件。
首先，中國方面說：這是一個事故，說這個氣球是民用性質，是完全用於天氣的、氣象的觀測等等。對這一點，美國認為傷害很大。美國不相信。從我們現在獲得的材料來看，中國建立了一個漂游汽球的大的團隊，在全世界飄遊，而且在全世界已經有五大洲、尤其是一些敏感的國家，包括歐洲、日本、台灣、菲律賓，現在還有一個氣球在南美洲。
對美國來說，這不是簡單的一個行為，這是一個非常龐大的收集情報、尤其是戰略情報的這麼一個計畫。因為這個氣球進入美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根據美國掌握的情況，在川普總統時期已經是三次進入美國。後來在拜登剛當選以後，也進入過美國，只不過那幾次時間是比較短暫。但是它進入的-比如說夏威夷-這次進入的像蒙大拿州等等，都是美國的海軍和美國的洲際導彈、戰略導彈部隊軍事基地。另外，根據美國的情報機構的研判，衛星-它因為是固定的軌道，所以它不能非常自由的出軌，收集各種情報；氣球就有這個便利。第二，氣球飛行比較低空，雷達也比較難以檢測，同時它可以獲取許多地面上的、很多的交流的信息。這些恐怕是外空的、太空的、或者衛星軌道上的這麼一些-無論是照相設備、還是收集各種信號的設備-恐怕都不及氣球的。再說，中國這個氣球非常龐大。它有太陽版在控制。據美國目前的分析，它可以無線電來進行導航，而且也可以升降，它的動能和太陽版也都有聯繫，所以它是比較複雜的。而且現在看它的工作板，是有三個公共汽車這麼大，所以美國也擔心：它可以乘載許多的東西，包括用於武器的目的。所以美國在打撈的時候也都非常謹慎。而且據說，這個設備也安裝了自我毀滅的這些機制等等。所以從美國的角度來說，當然這不是一個簡單的“誤入”，也不是簡單的一個氣象衛星。
但是，這裡面有一個外交上的衝突就在於：美國國防部在一整個星期，基本上沒有發出太多的警告，也沒有把這個事情吵得很大。美國國防部在監測，而且也在防控，擔心他們的情報會被泄露，所以採取了各種措施。但是美國國防部並沒有給美國公眾講這件事情。拜登已經下了指示，就是要把這個（氣球）給打下來。但是，美國國防部總的來說認為，這沒有給美國國家安全形成一個威脅，所以沒有（立即）採取這個行動，而且也並不建議布林肯停止訪華，沒有把氣球入境事件作為一個要把布林肯訪華的這個事情全部搞黃的一個原因。但是，美國採取了許多的緊急的磋商，要求中方必須得作出解釋，另外必須把這個氣球給拿走。但是你可以發現，這裡面出現一個問題，就是：中國對這個氣球，它可以很容易地放出來，卻沒辦法承擔責任、說趕快想辦法把它給弄走。而且它跟美國也沒有一個明確的解釋。當然它說（氣球）“是我的”，說這是一個“誤入”，也說“失控了”。但是從美國的角度來說，你如果沒有另外的、更多的解釋讓美國信服的話，當然美國就認為你在撒謊。所以最後美國就認為，中國已經對這個事情在抵賴了、在撒謊了。這就是為什麼到了星期四（2月2日）以後，美國認為中國這種做法是一種有意的、故意是在中美關係裡邊製造事件的。這種背景下，布林肯顯然要訪華已經不適宜了。所以這就是為什麼到了星期五，布林肯就對外宣布：這個訪華的行程就全部取消。就使得中美進入了一個外交危機。因為不僅中國在說：我們根本就沒有邀請你來訪華，另外，王毅、還有外交部的發言人也都說：一切的後果你們要負責。最後星期六，當美國把氣球擊落以後，中國又發布了一些聲明，發布的聲明有克制，但也有一些問題。它沒有指責美國違反了國際法，它說，美國違反了“國際慣例”，也就是說，我們大家如果是友好國家，我給你解釋了，你就放我一馬。畢竟中國在60年代也擊落過美國的U-2偵察機。我們，這次美國U-2偵察機配合擊落中國氣球的時候，跟地球升空差不多一樣的高。但是，美國擊落氣球的兩個戰鬥機的飛行的高度，沒有達到這個氣球的高度。所以從主權來說，從國際法來說，如果中國有權力、有理由擊落美國的U-2飛機的話，美國擊落中國的氣球也沒有任何違反國際法，也是捍衛美國的主權。
但是，中國的國防部和外交部發布了（聲明），第一，要求將這些財產歸還給中國，美國顯然不會歸還給中國。另外，中國說，我們保留着繼續採取措施的權利。所以可以看到，中美關係在本身就充滿着猜疑的大國競爭的背景下，現在這個猜疑更加深了。所以我覺得整個中國對氣球事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有偶然，但是它整個最後的發展方向、整個的走向，其實又是必然。因為它必然是歸於中美兩個大國在過去十幾年的猜疑和關係逐漸在走向對抗。這是中國氣球進入美國基本的一個大的背景。
法廣：除政界之外，美國普通民眾對此一事件作何感想？
夏明：對，我們知道，這個事件有一些必然的背景，也有些偶然的因素。作為美國民眾來說，在過去十來年，基本上對中國的惡感是在增加，基本上80%的美國人認為，中國就是我們的敵人，就是我們的對手。在這樣的情況下，無論是新冠疫情，還是現在我們看到的整個通貨膨脹，在這個生產鏈條引發的全世界的各種經濟危機，另外就是俄國入侵烏克蘭，中國-畢竟還是站在俄國一邊，在幫俄國。這些因素都強化了美國的普通民眾對中國政權的整個厭惡，這點是毫無疑問的。這個氣球這麼一個整個遊行過程，讓美國民眾陷入了一種恐慌、或者一種不滿。因為他們畢竟覺得，高高在上的天空上出現了一個不明飛行物，對我們造成什麼威脅？我們如果一無所知，而且我們沒有一點辦法的話，對美國老百姓來說，當然心理上還有一種不安全感，而且這個氣球在美國已經不是第一次來，是三番五次地來了。所以在過去，美國國防部也沒有把這個事情太多的給公眾交代。所以我們在社交媒體上經常就看到、媒體會有些照片說，這是不明飛行物，是UFO進入到美國的領空了，等等。這些東西這次對美國來說，老百姓一下就認清了這是什麼。當然對美國民眾是一個非常大的動員。我把它看作就像1957年，蘇聯在跟美國的冷戰競爭中，蘇聯首先發出了它的衛星。當衛星圍繞着地球經過美國上空，在運行的時候，對美國來說，是一個極大的震撼，也是一種極大的恐懼感。所以當今天中國做的事情，我覺得是一種蘇聯衛星的這麼一個同樣的時刻，對美國人來說，當然是一種威脅。這種威脅，我認為被兩黨都在利用：川普拿着氣球，就像他在慶祝他的生日一樣，很興奮地就開始發言了。他覺得這是一個機會，讓他獲得關注（的機會），或者要表示他對中國更強硬，他要削弱拜登總統的領導地位。另外，共和黨的這些人也都開始說，如果我是總統的話，我馬上就把它給擊落下來，等等。他們就表現出一個非常大的情緒。而這次氣球走的整個路徑，基本上走的全是紅州。所以它對美國民主黨、或者對美國反華的這些普通選民，確實震動是非常大的。對拜登總統來說，可不可以利用這個事件？當然他可以利用，而且他也利用這個事件，因為這個事件可以讓美國老百姓認識到中國對美國的威脅，也認識到中國在軍事上、或者在間諜收集情報能力上有突飛猛進。而這些東西都是會強化拜登總統要求的加強美國的建設，加強美國的高科技，要跟中國脫鉤。另外，要強化美國的國防-畢竟拜登是美國的軍事最高的總司令-所以當他面對着美國的國家、或者一個軍事的國家安全危機的時候，當然對拜登總統的權力是極大的加強。
另外有一個小的偶然因素：因為拜登跟國防部部長、或者三軍總參謀長，他們討論一個最根本的問題就在於：我們要打它下來是比較容易的，但是如果掉在地面上，它有這麼多的元件在裡面，如果從高空落下來，死傷任何一個美國人的話，這可就是一個大事情了。所以國防部、美國太空總署、三軍，他們制定一個詳細的計畫就說：在這個氣球沒有飛出美國的主權以外之前，把它給擊落；同時在淺海做收復工作，也比較好進行。所以，美國就在南卡羅來納把它給擊落下來。而南卡羅來納這個州，對拜登總統具有一個關鍵的意義。南卡羅來納州是2020年拜登總統贏得總統選舉的一個轉折點。如果沒有南卡羅來納當時投給拜登總統的話，在預選中拜登是不可能獲得民主黨的預選勝利的。對拜登總統來說，南卡羅來納也是他經常度假的地方。當拜登總統在國情咨文裡面講到他的想法，其實他就在宣示他要進行總統連任，當他在講這些東西的時候，其實他的很多的想法是在怎麼樣獲得民主黨的提名，而民主黨下面提名的第一站就是南卡羅來納。整個這個發展的過程，其實作為美國政治來說，變成了一種戲劇化的過程。當美國在星期六下午2點多，天空晴朗，大家在看着兩架美國戰機配合U-2來幫助，最後用導彈把中國的氣球給擊落，對美國來說是一種非常解氣的一件事情。對拜登總統來說，也是非常讓老百姓歡喜的這麼一個角色。同時美國花了這麼多錢，做了這麼多軍事武器，即使是用一種用高射炮打蚊子、或者是殺雞用牛刀，但是我覺得對美國總統、對美國的國防和軍事展示他們的力量，讓我想起似乎又回到了當時的義和團、抗擊八國聯軍的時代。當時用各種尿布做成旗幡，認為可以驅趕洋人的入侵，等等。最後被打得落花流水。這裡面有很多的歷史的聯想。所以我覺得對美國的普通民眾來說，這件事情第一，讓美國人跟中國的感情更進一步離異；第二；展示了拜登總統在這個整個決策過程中，其實是考慮非常周全，而且做得也是非常的完美，有助於強化他的三軍領導、美國總統的地位，有助於強化他獲得連任；第三，這次其實是美國的軍方有意識地也想展示我們的能力，藉此機會高調的出場；第四，整個事情的發展，尤其是現在許多的飛行物的各種元件，已經被美國給收集起來了，現在在進行各種研判。當然它是會用這種物質的、這種事實的證據，跟中國來對質；第五，非常重要的就在於，因為中國的氣球不僅是飛（進）了美國，而且是飛了全世界的五大洲。所以你可以看到，美國現在在進行密集的一個外交活動，已經把這個過程通報給了40多個盟國。所以我相信：美國在動員盟國，在進一步孤立中國，使得中國想在疫情開放以後，想重新進入世界，想改善它的形象遇到了新的挫折。
法廣：氣球事件將如何影響已經陷入困境的中美關係？
夏明：現在來看，中美兩國，其實無論是中國外交部，還是-我猜想-即使是習近平，還有美國總統和美國的軍方、還有國務院，其實都不想把這個事件做得太大，不想把它給操控的最後控制不了。所以這點我們看到，兩個國家都是非常謹慎的。因為作為習近平來說，如果布林肯的訪華和包括跟他的見面，是他想得到的東西，我們不排除這個氣球確實可能是偶然誤入美國。也就是說，在當下的時間和地點、場合，不是習近平指使的。因為如果我們看中國人的做事方式，我經常就在想，中國人可以把衛星發上天，但是火箭他沒辦法回收；然後衛星回到陸地着陸、最後毀滅的過程，中國也沒有辦法把它給進行定向的、定點的回到地球。所以這些東西-你可以看到-給自己的人民帶來損失，給全世界也帶來恐慌。你如果看到，中國在研究疫苗問題上沒有得到任何大的突破，在研究病毒上，它倒是做得可以很先進，但是對病毒的管控和掌握，它可能很多地方可能就很粗燥。所以就會出現這麼多事故。包括我們大家現在都在討論的：這個病毒到底是不是中國的實驗室出來的？另外，我們可以看到，中國的科學家，在編輯人體的基因的問題上，可以如此的放肆、大膽妄為，所以我在想：當中國在過去讀了《狼圖騰》以後，得到感想，知青治國復興狼的野性，進入到戰狼外交。今天的話，中國又有流浪氣球，好像要在全世界遊走，要拯救全世界，所謂的配合習近平、要建立人類命運的共同體，好像習近平為人類指明新的方向。那我覺得，中國的整個科學界有這種思維、有這種作風，就像《弗蘭肯斯坦》這個小說裡邊的科學家一樣的，最後製造出的許多怪物，他沒法收場。所以當中國可以製造出龐大的氣球、可以進入到美國或者其他國家的領空，但是它已經失控了，它已經沒法領走了。所以我認為，中國的科學界也好、或者是中國的政界也好，真的有“人有多大膽，地球飛多遠”的這麼一種大躍進的思維，所以它把事情搞糟，可能性也非常大。到底習近平會不會進行某些檢討，或者是不是反映出習近平的國安體系，它上管天，下管地，最後他的國安體系連這麼多龐大的氣球，他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該飛、或者飛到什麼國家。他都一無所知。有人說，中國國家氣象總局的局長已經解職了。到底最後國內會不會形成某一種問責機制，就說：這種外交上的事件和衝突，恐怕不是習近平想做的。如果不是習近平想做的話，這裡面的決策、溝通，包括一些企事業單位，或者國務院的部門跟國安，他們之間的協調溝通，或者習近平的權力到底有多大？我覺得都帶來了許多的疑問。
美國方面恐怕有這麼一種理解，所以也不會把中美關係變得太差。同樣美國它也有一種自信，就是認為：你收集不到我什麼東西，真的對我的國家安全也不會帶來太多的威脅。但是，因為這裡面涉及到許多保密的國家安全的東西。所以美國軍方、情報部門、白宮都沒有辦法跟老百姓把事情都一一地講清楚。在這種情況下，美國方面必須要逢場作戲，要展示它的強硬。因為畢竟你欺負到我頭上來了，天空上一個龐然大物，引起了美國民眾的恐慌或者丟面子，當然美國是不能接受的。不管怎麼說，兩方面國家如果管理不好，都覺得自己很丟面子，但是如果兩方面真的想不要走向直接的戰爭衝突的話，正好這個氣球倒是一個測試氣球，看中美兩個國家能不能把這個危機管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