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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和禿鷹,神壇和天堂: 談嚴培明在阿維尼翁的展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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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培明是當代一位重要的藝術家。重要,是因為他從上海弄堂里平民百姓家一個愛畫畫的少年在短短三十多年的時間裡成長為給人歡喜、希望、信心的藝術家。重要,是因為他的藝術里有精神,這種精神能起到創作者和觀眾對焦世界觀的作用。重要,是因為他自己翻轉人生的經歷不僅促成欣賞他的畫作的人分享到靈感,甚至想象在靈感的指引下,也長出大氣運的羽翼,在大千世界裡飛起來。

嚴培明在他的畫作 《老虎和禿鷹》前,2021年7月10日,法國阿維尼翁 Yvon Lambert 藏品美術館
嚴培明在他的畫作 《老虎和禿鷹》前,2021年7月10日,法國阿維尼翁 Yvon Lambert 藏品美術館 © 林祖強 LIN Zuqi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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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培明畫肖像很有名, 文藝復興時期美第奇家族和權貴怎麼向今天已經成為藝術聖人的畫師和雕刻師定製肖像,現在這個時代的政商精英就怎麼向嚴培明定製肖像,有歐洲的,有阿拉伯世界的,有功成名就的,有隱姓埋名的。據說等嚴培明的肖像要排隊,因為他不多畫。2006年的時候,他畫過一張時任法國總理德維爾潘的9 平方米巨幅肖像。那雙眼睛,嚴厲而陰森,那一頭白髮兇猛得象獅子。畫這張畫的時候,正好是德維爾潘推動在巴黎大皇宮舉辦“藝術的力量”大展的時候,這張畫也在這個展覽里展出,就象文藝復興時代名畫師給美第奇家族畫的肖像在合適的場合隆重陳列一樣。嚴培明把德維爾潘那種在國際上反對伊拉克戰爭,在國內和後來當總統的薩科齊勾心鬥角你死我活的一面非常清楚地勾勒了出來。

但是肖像只是嚴培明繪畫工作里的一小部份。有人物,就要有場景。近十多年來,嚴培明畫筆下的世界是一個悲情世界。有你死我活,有葬禮,有苦難,有天災,一幕幕都象 X 光片透視出來的掙紮和安寧,相互交替。往往安寧的時候,也就是死亡的時刻,要不然就是靈光一線的開悟的瞬間。

在盧浮宮,奧賽博物館,巴黎小皇宮之後,這次嚴培明在法國南部阿維尼翁兩個最重要的藝術殿堂-教皇宮和 Yvon Lambert 藏品美術館-同時舉辦個展, 取名“老虎和禿鷹”。雖然沒有展出德維爾潘的肖像,但是同樣的氣韻卻在展覽的題目里生動地流露出來。

多數有成就的藝術家同行公認嚴培明是一個大藝術家。是不是大藝術家,首先要看他在藝術上怎麼解決同行間都會遇到的難題。阿維尼翁的教皇宮是中世紀最宏大的哥特式建築,展廳的高度 17米,面積 700 平方米, 這首先給藝術家提出了什麼是合適的作品尺寸的問題。

嚴培明不僅把握好了這麼大的展廳里作品紀念碑式的宏大壯觀的問題,更進一步強調了繪畫本身深藏不露的微妙的複雜, 還演繹了杜尚的觀念藝術符號。

展廳里嚴培明的畫作分三個部份。一是十字架上受難的耶穌, 二是弘法傳道的教皇和兩個凡人,三是蝙蝠。受難的耶穌是半側面的,5米高, 放在祭壇的上方, 光線從畫作兩旁的哥特式玻璃窗的中間透進來。 耶穌對面就是教皇和兩個凡人。這三幅畫都是6米高,加起來有9米寬。遠看,這三個人好像都是X光透視的那種灰,但其實只有教皇是黑白的,左邊的凡人是紅的,右邊的凡人是藍的。那種看起來象灰的紅,那種看起來象灰的藍,給作為主基調的黑白畫帶來色彩層次上的細節。在耶穌和教皇之間是四幅蝙蝠圖,一共24米長。蝙蝠洞是費城美術館杜尚的 Étant donné 的結構 。這四幅畫取名逃難。

展廳里,耶穌,教皇,凡人,其實都是嚴培明的自畫像。他給自己分配了不同的角色,既是救世主,又是福音傳道者,更是信徒。在藝術上,他用自導自演的場景,把他的尊重的觀念藝術家,好朋友黃永砅在巴黎大皇宮 Monumentale 展覽上裝置作品的幾個要點用畫家的辦法呼應了一番:在一個巨大的體量支持下,緊扣展覽地的歷史文化背景,關注展覽時刻的社會關切。

嚴培明還把觀念藝術的圖騰棋盤放在教皇身邊的凡人的腳下,就像他對提香, 對科爾貝等繪畫史上的名人的關注一樣,他要將自己的作品與藝術史上某種崇高的價值開闢一種呼應,對接,變形轉換地去發展他自己的追求。

在教皇宮裡,嚴培明鋪墊的, 編導的,表現的不僅僅是繪畫的技術,繪畫的塑造能力,繪畫的思想性,繪畫的觀念藝術包容性,其實最主要的, 最有嚴培明特點的是繪畫里透露出來的世界觀,這種世界觀的價值,和對價值的信仰。 有了信仰,有了信仰帶來的悟性,才可能分享到靈感,才可能長出大氣運的羽翼。不信, 當然就不會靈了。

既然要信,就要有道理作為基礎。這個道理我們要到 Yvon Lambert 藏品美術館裡去找找看。

那裡的一件點題的作品是2015年的畫作“老虎和禿鷹”。畫面里幾隻禿鷹盤旋在兩隻老虎的身邊,有點圍攻的意思。老虎之間,是另外一隻已經被撕咬得血肉模糊的動物。其他展廳里,是蘇丹兒童,是逃生的難民,坐在我們時代的諾亞方舟里。在禿鷹和難民之間,是上海,東京, 法蘭克福等地的妓女和嫖客,是死去的女明星,是第戎美院青年畢業生畫的變形春宮,是被謀殺的政治家肯尼迪,馬丁路德金, Che Guevara, 還有毛澤東的肖像。

在老虎和禿鷹的搏鬥中,在大遷徙的移民的諾亞方舟里,畫家展現給我們的是世界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真實寫照,是財富壟斷下的苦難,是一個資本周期到了尾聲的時刻的覺醒。世界各地政治的血腥和無情,反應在創作者成長的年代裡陸續出現的人,陸續發生的事件里。嚴培明自己也經歷了從上海到巴黎的移民過程,他通過畫面,通過藝術,與讀畫的人分享什麼是生活里最重要的東西。

在最後一個展廳,他畫了自己的父母。我依稀記得嚴培明提起過,他母親是一個很會持家的人,是一個有擔當的人,母親的言傳身教也成就了嚴培明今天的為人,這個曾經在巴黎 Beaubourg 路 99號的中餐館裡給親戚端盤子洗碗的小夥子,從卑微的角色走向可以很有底氣地面面俱到地照顧親朋好友生活的頂樑柱角色。馬克龍總統在中國春節期間到他的工作室拜訪,他打電話把藝術家朋友們一個一個請來圍爐座談。

在老虎和禿鷹出沒的叢林里,在政治家倒在血泊中的時代里,在資本用藝術為自己算卦的執着中,嚴培明用畫筆把教皇和他自己一前一後地在展覽中凸顯出來。

他的道理是他母親的道理。是慈悲和寬恕,用這些道理,他這個上海平民家的男孩把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巨匠的工作方法,繪畫技術,展示路徑,收藏規格和體系完整地繼承下來,認真地延續下去。這些道理的意義超出了繪畫的成功,超出了今天的藝術價值,它讓嚴培明的作品在精神層面很有力量,很有預示未來的底氣,因為只有開悟了,通透了,才能夠迎接資本周期末端還不能一目瞭然的重生和復興,才可能抵達諾亞方舟要去的彼岸,才可能被概率和機緣巧合寵幸。嚴培明得道了,他長出了大氣運的翅膀,飛了起來。嚴培明筆下的母親肖像,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卻讓人感動。人們買來印得很精美的複製品,請嚴培明簽名,就像領到了一個道理,分享到了一種精神一樣, 就好像在猛虎和禿鷹的叢林世界裡,這種眼神,這種閱歷,這種明白,可以給喜歡嚴培明藝術的人也得到一份那種成就嚴培明的力量, 那種只可意會的絕處逢生的復興的力量。

嚴培明有一張四十年前出國前的合家照。那時候的嚴培明,很單純的上海青年的模樣,如果說 Marc Riboud 讚歎他鏡頭前的中國女孩鞏俐具有宗教級別的美, 那這種美在早年的嚴培明的臉上一樣洋溢着。現在的他,留了Charles Le Brun 的長髮,但他不會要 Le Brun 那份雍容。 取經的善男信女嚮往美好, 嚴培明用燈光下的餐桌來款待喜歡他的人, 法國費加羅報還專門發了一篇文章描述盛況。客人不在的時候,嚴培明可能在很簡單地用過老上海普通人家熟悉的小菜之後,就鑽進他的畫室。他靠升降機畫他的大畫,他為母親畫,為決定這個世界的命運的人畫,為他眼裡的世界畫,為他的道理畫,他享受繪畫。他靠繪畫營造他的地獄和天堂。在想心事時,他的眼神,是憂鬱的。可是一到畫布面前,一下子變得清澈透亮起來,就像四十年前在上海的樣子。

請聽藝術家嚴培明訪談 (2021年8月10日,法國阿維尼翁 Yvon Lambert 藏品美術館花園)

40:19

Yan Pei-Ming Interview Intégrale par LIN Zuqiang RF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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