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莫爾在勾畫烏托邦時,藉助他假託的講述者拉斐爾·希斯拉德之口,表明了他從道不從君的信念。他以為,一個能夠設想美好社會的人,必須擁有獨立的人格和堅定的道德理想。身為國家重臣,首要的責任是向君王提供良好的建議,而不是當一個諂媚君王的弄臣。
問:莫爾似乎對為臣之道有自己獨特的看法?
答:是的。這就是我們在前面講過的那個原則,從道不從君。莫爾在亨利八世一朝可謂權傾一時。他做過首席大法官和禦前大臣,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他堅持原則,不逢君之惡,從容赴死,當時被人廣為讚頌。愛拉斯謨知道莫爾被殺之後曾說,“我與莫爾是一體的,他死了,我感覺我的生命也已終結”。莫爾在《烏托邦》一書的開頭,借拉斐爾之口,表明他的為臣之道。他闡明的一個重要原則,就是身為國家重臣,要把握好臣奉和侍奉這兩者的區別。所謂臣奉,就是給予國王的建議是出以公心,以國家和天下百姓福祉為目的,而侍奉則是把國家大臣的身份降為國王的家臣。給國王的建議是以國王的喜好為目的,而自己則從中謀取私利。莫爾在書中描繪了這樣一個場景,他聽拉斐爾講述他所走過的世界上各個國家的不同情況,心中佩服他的學識,便說,“親愛的拉斐爾,我不明白你何以不去依附一個國王呢?我相信沒有一個國王不歡迎你,因為你的學問,你對各種風土人情的通曉,既給他以喜悅的心情,又可以給他提供榜樣,發出對他有幫助的忠告。這樣不但對你自己極其有利,而且對於你的親友也能使他們得到提拔”。
問;這顯然是莫爾設計的一個反問。
答;對。這是莫爾依照官場中通常的行為,勸拉斐爾取悅王上,使自己收益,甚至可以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但莫爾隨後就借拉斐爾之口反駁了這個想法,這是他自己的想法。他表示,首先,錢財不過身外之物,他早已把財產分給親友了,完全沒有必要為獲得更多的財產去取悅國王。其次,為謀私利而侍奉國王,是與他內心的原則相衝突的。他說,“我必須用我所厭惡的辦法,來更加發跡嗎?事實上,我自由自在地生活着,相信朝廷權貴很少有我這樣的”。這說明,莫爾把內心的自由,也就是思想的自由和道德選擇的自由,作為首要原則,即使身為國家重臣,這一條也不能放棄,因為它標志着一個人的人格。在現實中,我們所見的多是一個暴君,身邊圍繞着一群蠅營狗苟的諂媚之徒。無論這個暴君多麼愚蠢邪惡,他身邊的人也會如蠅逐臭般地忠於他,因為這些廷臣不是為國家和百姓的利益工作,而是為自己的私利工作,所以爭權奪利、寡廉鮮恥就是統治集團的日常狀態。隨後一段話就是莫爾的夫子自道了。他說,“親愛的拉斐爾,你是不羨慕金錢和權勢的人,我尊重具有你這樣胸懷的人,可是我覺得,如果你在自己的生活中把聰明、勤奮用於為公眾謀福利,即便這會使你個人吃虧,然而那才和你相稱,和你寬宏和真正富於哲理的氣概相稱。要有效地做到這一點,你必須是一個偉大國王的謀臣,勸他採取誠實、榮譽的行動方針”。這就把莫爾對亨利八世的態度說清楚了。這里還暗含着另一層意思,一旦國王不以誠實與榮譽的方針行事,那麼抗命不服從就是題中應有之意了。因為在莫爾看來,“從國王那兒,正如同從永不枯竭的源泉那兒,湧出的是所有能造福或危害全國的水流”。
問:看來莫爾清楚,國王可為善,造福國民,也可為惡,禍害百姓。
答:對。因為這是對至高權力的理性看法,所謂絕對忠誠,實際上是為自己作惡找到借口。這甚至不是愚忠,而是邪惡狡詐、厚顏無恥的為臣之道。所以對最高權力宣揚絕對忠誠的人,無一不是奸佞小人。不過聽友們應該知道,莫爾的這個思想和愛拉斯謨是一致的。我們曾經給聽友們介紹過愛拉斯謨論基督教君主的教育,他詳細比較分析了一個暴君和一個國王的區別。愛拉斯謨所說的國王,就是賢明的領導者,他造福國家和人民,他的行動方針就是莫爾所說的誠實和榮譽。
問:那麼暴君和國王的區別在什麼地方呢?
答:下面我來和聽友們分享愛拉斯謨的分析。“暴君的目標,是讓自己任性而為,國王的宗旨,則是遵行正當與榮耀的事情。對暴君來說,財富就是回報,而在國王看來,回報則是得自德行的榮耀。暴君靠恐懼、欺騙和狡詐來統治,而國王憑智慧、正直與善意來治理。暴君將權力供自己驅使,而國王把權力奉獻於國家。暴君靠侍臣和僱傭軍來保障自己的安全,而國王則認為自己有足夠的安全,因為他對於其子民的善意,因為他的子民對於他的善意,那些德高望重、明智過人的臣民,會讓暴君疑懼重重,而國王則會讓他們成為自己堅定的臂膀與友伴。能夠取悅暴君的,要麼是被他哄騙的傻瓜,要麼是供他驅使為非作歹,以保障自己暴君之位的那些惡棍,要麼就是專撿他愛聽的話說的那些諂媚小人。反之,對於國王,任何一位能夠提出有助於他的建議的智者,都會受到熱情的歡迎。任何人本身越是良善,國王的評價就越高,因為可以放心信賴他的忠誠。他喜歡那些直言相告的朋友,因為他們的這種相伴能夠令自己不斷進步。國王和暴君都有幫手和耳目,但這些輔佐的作用卻不同。暴君讓其臣民的財富聚斂在一小撮最邪惡的人手中,通過削弱臣民的力量來鞏固自己的權力。而國王則將臣民的財富視為自己最大的財產。暴君要麼通過嚴刑峻法,要麼藉助刺探告密,令每個人都在其股掌之上,而國王則樂見其子民欣享自由。暴君竭力要讓別人害怕自己,而國王努力要讓自己受到愛戴。暴君對良善之民之間的互助最是疑心,而國王對這樣的事情卻是深感欣慰。暴君喜歡挑起黨派侵壓,臣民相鬥,一旦出現這類仇恨的苗頭,他會悉心扶持,利用這樣的情勢來增強自己的暴政。但國王卻會以培養臣民之間的共處作為自己利益所在。暴君一旦看到國家事業蒸蒸日上,就會捏造某種借口,甚或邀來某個敵人,挑起一場戰爭,以此削弱自己臣民的力量。國王則會允許實施一切有助於國家持久、和平的事情,因為他認識到,戰爭是國家之種種不幸的唯一根源。暴君設立各種法律、章程、協約,都是為了保護他自己,要不就歪曲這些東西服從這樣的目的,而國王則根據所有這些東西對國家的價值來評判它”。這就是莫爾和伊拉斯謨這些人文主義者對國家至高權力的要求。好,我們下次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