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9月的第一個周末，法國北部都因里爾舊貨節而沸騰。殘存的中國書法、破損的二戰頭盔、風向呼呼作響的老式手風琴、鍵盤被磨得發亮的打字機… 一切都便宜得令人咋舌，只因為這些都是舊貨。開學前希望入手便宜自行車的學生、專程趕來大吃貽貝加薯條的德國人、還有藉機解決家中舊物的當地居民，從八月底開始，所有人都在為這場盛會而精心準備着。
舊貨節前一天，一位攤主已經早早在路旁開始準備自己的攤位。他說：“舊貨市場開始的前一天，我把卡車裡所有的物品都整理好，列出一個清單，把貨架搭建起來。”這位攤主的朋友表示：“在等待的時間裡，我們吃東西，照看卡車，看好我們的攤位，保持好的精神狀態，準備好好享受這個盛大的聚會。我們希望這兩天不要下雨，也希望能夠儘可能多得把東西賣出去。”
另外一群前來趕集的中年人圍在一張搖搖晃晃的桌子前面聊天。其中一位說道：“早上，我們吃西班牙辣香腸，然後保護我們的攤位。你不能挪動地方，因為這幾天里，攤位太搶手了，稍不留意，就會被別人搶了去。由於我們基本上不動地方，我們就打牌，聊天，互相講笑話，和漂亮的姑娘搭訕。現在我們是四個人，但是到了明天，會有20多個人。”
法語里舊貨市場Braderie一詞，有可能來自弗拉芒語的“烤肉”－“Braden”。據傳，十五世紀中期，兩名商販決定在里爾的集市賣烤雞肉和鯡魚。Braderie這一稱呼也許從此而得。
舊貨節正式開始的訊號，由從市中心自由大道出發的馬拉松比賽打響。這項運動最開始的時候是為了防止商人提前湧入市中心，霸佔舊貨市場的攤位，惡性競爭。最後一名參賽者過線之後，商人就正式有權開始進行交易了。80年代開始，它成為一項有組織的比賽，到如今，已經成為舊貨市場開始的標誌。今年，共有大約14000餘人領到舊貨節馬拉松比賽的參賽號碼布。
今年，這個歐洲最大的跳蚤市場吸引了主要來自歐洲其他國家的約250萬名遊客，在停車場尋找空位成為令人頭疼的問題。在舊貨節期間，一座低租金住房附近的停車場被街區的年輕人霸佔，他們在停車場旁邊豎起圍欄，向遊客收取停車費。警方從這些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手中搜出了來自荷蘭，西班牙和德國的小額硬幣與紙鈔。一名不明情況的荷蘭人說，自己曾別無選擇，為了能在那裡停車而交付了25歐元。
作為法國當今存留的為數不多的民俗風格盛會，在舊貨市場擺攤的人不僅局限於小販和專業古董商，各行業的人都前來湊熱鬧，賺錢也不是唯一的樂趣：一些當地高校負責人在學校門前低調地支起貨架，還有家中小孩已經長大的當地家庭，把連環畫拿出來送給有意的遊客，心情好的話，不收取費用，只圖與天南地北的路人開心閑聊。市中心廣場附近食肆門前堆起高高的貽貝殼堆，秋意已濃的北方天氣，讓熱騰騰的炸薯條攤和暖身啤酒成為必需品。
在市中心地鐵站附近擺攤賣薯條的一名攤主說：“薯條在北方賣得尤其好，我不認為薯條攤會消失，但是越來越多的管理控制是絕對會有的。在原料質量上、衛生上面都會有越來越多的限制。但是就我個人來說，我絕對不會希望吃到過期的薯條或者由發黴的土豆做成的薯條，所以我也不會把這些質量不合格的薯條賣給顧客。這關乎職業道德。我認為，在衛生方面加強對薯條攤的管理是一件好事情。如果有一天，薯條攤真的消失了，我也不會難過。到那個時候，我就去其他餐廳里炸薯條。薯條攤最重要的不是形式，而是薯條本身。所以即便薯條攤消失了，只要我還能夠做出新鮮可口的薯條，一切就都不成問題。”
市中心廣場在一張黑白老照片中，同樣是舊貨節的舞台。早在里爾還未成為法國領地的時候，舊貨節就大概成型：十二世紀弗蘭德伯國的僕役，每年都有一次機會可以把主人的舊貨拿去賣錢。這與當時已經存在的里爾集市重疊在一起，增加了當地貨物與外來人口的流動。十四世紀，里爾被納入法國領地，它的集市也逐漸從之前的30天縮減為5天。二十世紀中葉，戰火與戰後艱難的重建工程使它失去光彩。令它重新抖落歷史的塵埃的，是70年代的法國對消費主義社會的譴責：舊貨市場重新為人們所欣賞。也是從這一時期，貽貝配薯條這道菜開始進入人們的視野。但是，炸薯條攤早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便出現了。
近幾年，在商業化的衝擊下，里爾的炸薯條攤遭遇越來越嚴峻的考驗。今年在市中心擺攤的許多炸薯條小販，一輩子都在做炸薯條。他們在樂觀看待這份職業的前景的同時，也很現實地考慮自己薯條攤的未來：有的認為，加入商業化產業鏈會令傳統食品行業最終走向消亡，因此將堅守自己的炸薯條攤，保持北方薯條的風味；還有的認為，順應商業化的趨勢，才能令傳統食品行業繼續存在下去。
白天的舊貨市場，傍晚變成了盛大的聚會。周五和周六夜間，從城北建於十七世紀軍事城堡到鋪滿厚磚石的老城區，再沿着城中心的貝都因街延伸到酒肆雲集的索爾菲雷諾大街，人人手中都有一杯酒或乾脆一瓶瓶啤酒。酒吧變成一個個閃爍的巨大音響，音樂不斷吸引更多的人擠進已經水泄不通的路上。兩個不眠的夜晚，人們在里爾留下了1763公斤食品垃圾。衛生人員還撿到了400多個丟棄的漢堡包。這些垃圾在周一凌晨之前被集中起來銷毀。
和每一年的舊貨節一樣，車輛禁止在里爾市中心行駛，市內駕校因此停課；地鐵晝夜運行，專門設有特別的“舊貨節地鐵票”；移動簡易廁所隨處可見，街頭到處是巡邏的武警。即便如此，里爾仍舊遭遇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煩。北加萊省政府消息稱，從周五晚到周日結束，警方共對狂歡人群進行217次干預，42次身份檢查，並向公共場所醉酒滋事的人開了7次違警筆錄。154人被緊急醫療救護隊和消防隊送醫治療，13名走失的兒童與家人重聚。
周六，衛生安全人員發現，一名來自巴黎的摩洛哥小販的肉品冷藏情況極差，導致這些肉類不可食用。按照規定，衛生安全人員在這10公斤的肉品上噴灑了漂白劑，套在垃圾袋中，放到集裝箱裡。然而這名小販涉嫌從垃圾箱裡重新找回這些肉品，煎熟之後賣給顧客。感覺口中的辣味小香腸味道不對勁的遊客們立即投訴，這名74歲的小販於是受到一天的拘留。
周日午夜，里爾市中心成為垃圾的海洋。特別是自由大道上，垃圾鏟車遊走在一箱箱丟棄物和塑料袋上。到周一凌晨五點，約280名清潔工把城市打掃乾淨，恢復舊貨節之前的整潔。但走在清晨的街道上，仍舊能聞到街角殘留的啤酒與大麻煙草的清香。
按照傳統，舊貨節之後的星期一，人們可以不用上班，在家休整狂歡後透支的體力，補充睡眠。但現在，除了市政廳僱員在市長的准許下可以拿到這一天的假期，以及一些在里爾有一定年份的公司的職工也可休假在家，其他人還是要在周一正常返回工作崗位。
抱怨舊貨節期間交通一團糟的司機、對無休止的垃圾增加自己工作量表示不滿的清潔工、還有比起年輕人的喧鬧，更傾心北方寧靜秋日的年邁居民，在一通埋怨和數落之後，都沒有否認里爾舊貨節的魅力。就像當地人們所說的那樣：里爾的靈魂在舊貨節上跳躍，只有北方人才懂得這般娛樂。
作者：王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