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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五十周年

文革是一場文化革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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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次文革五十周年節目中,本台特約專欄作者旅法中國學者趙越勝從“文革是一場文化革命嗎?”談起。

文革宣傳畫
文革宣傳畫 網絡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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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上次你講到了無產階級和革命這兩個概念,今天我還想請你繼續分析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這個概念的實質。

答:好,今天我們談“文化”這個詞。在“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這個提法中,文化是用來修飾革命的定語,也就是說,這場所謂革命是文化上的。

問:我想起文革一開始,確實是從文化領域入手,批《海瑞罷官》,批《三家村》,三家村不過是鄧拓、吳晗和廖沫沙在北京日報上開的專欄。

答:對,確實是從文化入手,還有更具象徵意義的行動“燒書”,這可是我們許多人親眼所見。以燒書禁錮人的頭腦,歷史上有過先例,有秦始皇焚書,宗教裁判所燒書又燒人,和納粹的“清潔思想運動”。李斯給秦始皇出主意,“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就是說把書都送官府,一總燒了,兩人談話論及《詩》《書》的斬首,以古代之事批評當今的滅族!多兇。秦始皇深知這主意好,立刻下旨施行。一千多年後,教皇格利高里九世下令焚燒異端書籍,在巴黎曾有裝有二十輛大車的書籍被燒。宗教裁判所不僅燒書還燒人,正是海涅那句名言“凡燒書處,必會燒人”。到1933年5月10日這天,納粹德國又上演了燒書這一幕。

問:對,就在洪堡法學院門口,德意志歌劇院廣場,現在那裡有一座烏爾曼設計的“空書架紀念碑”,上面刻着海涅的這句話。

答:對,柏林你熟悉,我們也曾專門去尋找過這個“焚書紀念碑”。那是1933年5月10日半夜,上萬名被煽動起來的青年學生,穿着衝鋒隊制服,帶着紅袖章,舉着火炬聚在廣場上,把大量世界名著扔進火堆,戈培爾親自發表演講。你看看他的演講,和五一六通知有一拼。也是講這些作者毒害青年,德國人要清除這些敵對勢力和異端思想,緊跟偉大領袖希特勒之類的。這些被托馬斯曼稱之為“有奴隸劣根性的小醜”,也就是希特勒的“紅衛兵”狂呼亂叫“嗨希特勒”。我是親眼見過66年紅八月北京城裡的狂熱,親眼見過紅衛兵抄家燒書,我家南鑼鼓巷一帶多少大宅門院子里都點起火堆。再看到納粹焚書的歷史照片,真是似曾相識。最可怕的是66年8月被稱為“紅八月”,北京城變成了“紅海洋”,被煽動起來打家劫舍、行兇作惡,讓自己的師長和無辜民眾死於非命的歹徒叫“紅衛兵”,他們稱毛為他們的“紅司令”。這個滿處充斥的“紅”的印象,你保證記憶猶新。

問:確實,文革的象徵顏色就是紅,所以現在大陸的紅歌運動會讓人想起文革。

答:可我想你未必知道這句話:“我們選定了紅色,這是最好的顏色,它最能刺激我們的敵人,讓他們牢記在頭腦中”,這句話出自希特勒《我的奮鬥》。為什麼一切殘酷的專制統治都喜歡紅色呢?我猜想大約是和這種統治方式離不開鮮血有關。這也是個心理問題,或許我們今後會有機會分析它。好,我們繼續談文化。在西方語言中,文化這個詞來自於拉丁文的“耕作”cultus一詞,它指稱一個民族在漫長的歷史中,一點點積聚、升華的物質和精神成果。“文”這個字,在我們先人那裡,它指諸色搭配的一種條理,引申為鋪陳成篇的文字。文化的含義,相對簡單,就是 “以文教化”,它更指人的精神層面的東西。和文化相對的就是野蠻。那麼文化革命,從字面上理解,它應該讓人在精神層面上創造和提升,拓展人的精神世界。在人類歷史上,這種文化革命最典型的範例就是文藝復興。那是一場真正的文化革命,把人從中世紀的相對蒙昧中解放出來。我只敢說相對蒙昧,因為中世紀也創造了大量優秀的文化成果。但文藝復興最重要成果,是讓人站在了世界的中央。用布克哈特的話說“文藝復興的文明第一次發現並充分顯示人們全部和豐富形象”。有伊拉斯莫、龐皮納齊、皮科的思想,但丁、塔索、彼得拉克的詩歌,開創一個新世紀,更有達芬奇、拉斐爾、米開朗基羅、卡拉瓦喬這些大天才的傑作,真正帶來了文化革命。光瓦薩里的藝術家傳略就收有二百六十餘人的行跡。這個以文藝復興為名的文化革命,所以之能產生,第一動因是自由的精神創作。但是它卻是以人類古代文化遺產為精神來源。

問:意大利的文化革命以復興舊文化為精神來源,可毛的文化大革命卻似乎恰恰相反。我記得當時喊得最響的口號是“破四舊”。

答:對,這個“破四舊”口號的發起人罪不可赦。六月一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提出了“要徹底破除幾千年來一切剝削階級所造成的毒害人們的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在這個號召下,文革中對文物,中華民族文化的結晶之肆意毀壞,令人髮指,現在想起來都叫人痛心。這是要徹底毀滅中華文明啊,可憐中華三千年衣冠文物遭此浩劫,連蒙古人鐵蹄滅宋也未遭如此大難。有後人評元世祖忽必烈“獨崇儒向學,混一南北,紀綱法度,燦然明備,致治之隆,庶幾貞觀”。而文革的發動者對文化本不存一絲敬畏之心,對中華文明生死存亡毫不在意,把這種毀滅文化的運動稱做文化革命,只是一種反諷。在毛的心目中,什麼文化、文人,統統狗屁。只有造反有理,只有把一切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只有大破而沒有大立。看看這個文化革命的成果吧,真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

問:聽了你的分析,我感覺“無產階級文化革命”這個概念似乎是個虛假概念,也就是名實不符。它的實際運作和它所指稱的東西完全相反。

答:對,我確實是這樣看。上次我們談到無產階級,在中共建政之後,這個概念基本上就用來指工人了。吉拉斯在《新階級》一書中分析過這個階層在列寧黨國體制下的實際地位,類似於國家工廠中的奴隸,因為他們沒有任何可能性組織起來向他們的僱主,也就是國家爭取自己的利益。所以說由他們來發動、領導一場全國性的政治運動完全是天方夜譚。而革命這個詞,從其本源來說,並不僅僅指暴動、改朝換代,它自身中包含着人類爭取自由的價值含義。而文化一詞,我們上面也分析過了,它的本源是耕種,這意味着一切文化都是一個萌芽生長、保持的漫長過程。象文革發動者所嚮往的“徹底”、“橫掃”幾千年的“四舊”,實際上是根本不承認有文化這種東西,更不懂文化有保守、保存、延續的特性,視人類千百年創造積累的財富如糞土。所以“無產階級文化革命”這個概念的真實含義是由獨裁者發動的毀滅文化的反革命運動。

問:確實,這個概念流行多年,人們習慣地不去想它,不去深究其真實含義。看來要真正反思文革,還有許多工作要作。

答:是啊,列寧式黨國體制有一個特點,就是它需要不停地對國民洗腦,因為稍一放鬆,自由的思想就要萌芽、傳播。而洗腦的第一要義就是指鹿為馬。當然,洗腦必要以暴力為支撐,沒有暴力,人們不會認可鹿是馬。奧威爾在《一九八四年》中極精彩地描述了這個過程。在真理部的牆上刻着三條標語:“戰爭即和平”、“自由即奴役”、“無知即力量”。專管仇殺的部門叫仁愛部,專管戰爭的部門叫和平部。不要以為這有什麼荒謬的,久而久之,人的心中會習慣這個叫法並信以為真。但要想保持這種盲信,一定要配之以“仇恨時間”,每天兩分鐘。時間不必多,盲信的張力就可以保持下去。為了讓盲信有效果必須創造一種“新語”,使用這種“新語”,人就能具備“雙重思想”,也就是能夠“明知是假而信以為真”。“文化大革命”就是典型的新語。這套把戲從列寧建政就開始玩,中共不過是拾其餘唾。所以索爾仁尼琴在批判列寧黨國體制時,苦口婆心地講,拒絕謊言是得救的必由之路。為什麼暴政之下最愛焚書?因為焚書可以使謊言永恆,因為好書意味着自由思想。毛最得意自己是秦始皇加馬克思,這卻是中國人的不幸,在二十世紀還要再受焚書之苦。而今雖不見焚書,但見封網,封網乃焚書之技術版。天下苦秦久矣,不知那些熱愛文革的人是否知道自己仍然是大秦朝的那群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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