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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香港的抗爭遠遠超過香港本土,已成為世界民主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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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抗爭運動已經持續了四個多月。運動一開始以“非暴力不合作”為特點,但是持續不斷的和平示威未能打動特區政府。面對當局的強硬立場,港民的不滿情緒不斷激化,抗爭規模逐漸擴大並出現暴力局面。如何看待這場運動的實際意義?這場危機最終將以怎樣的結果收場?曾經親歷了八九民運、目前生活在瑞典的中國異見作家茉莉女士向我們闡述了她的看法。

香港2019年10月6日再發反送中示威抗議禁蒙面法
香港2019年10月6日再發反送中示威抗議禁蒙面法 路透社/Athit Perawongmet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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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廣:中共建政今年迎來七十周年,七十年來,中國民運之路沒有平坦可言。尤其是八九民運三十年來,民主抗爭之路更是充滿荊棘。在這條崎嶇不平的道路上,您最大的感悟是什麼?

茉莉:六四八九民運已經過去三十年了,在這三十年裡,我先是在中國做政治犯,然後流亡到瑞典,做了二十幾年的流亡者。從東方到西方,在這條充滿荊棘的道路上,我眼睜睜地看着歷史在倒退、民主在衰落,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

就中國而言,在這三十年間,犯下了六四屠殺罪行的中國共產黨政權,不但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相反,由於美國給予中共無條件最惠國的待遇,西方資本家紛紛前往中國淘金。在這二、三十年裡,這個邪惡的政權獲得了強勁的經濟增長。他們在經濟發展之後,壓制人民的手段更加嚴厲、更加殘酷。簡直成了一種嗜人的海中怪獸,利維坦式的。

(關於)我最大的感悟,我只能說:對於中國,我們終於明白了,當年西方做錯了。當然西方一直強調:貿易發展會促進中國的政治轉變,所以給予中國無條件最惠國待遇。現實證明:這完全是錯的。經濟發展並沒有促進中國的政治改變。相反,現在的情況就是西方的衰落和中國的崛起使仍然堅持民主抗爭的中國人已經萬馬齊喑,像我們在海外流亡,沒想到(像我)一流亡就是二十六年,不能回國。我一直就很悲觀。好像中國這巨大的怪獸強大無比。直到這四個多月來,我看到香港人的抗衡。香港人的反送中抗爭簡直是風起雲湧,可歌可泣。這時候我才認識到,人民可以音啞一時,但不會永遠失聲。專制政權-中國共產黨,也有它力不能及的時候。他們拿香港沒辦法。這是我非常感謝香港的。

法廣:香港民眾掀起的“反送中“運動已經持續了四個多月,請談談您如何看待這場運動的實際意義?

茉莉:這四個多月裡面,我們一直在跟蹤、觀看香港人的抗爭。可以說這是艱難曲折的一場抗爭。從這個意義來看,這場抗爭運動不僅對香港有意義,它的意義遠遠超過香港本土。它已經成為世界民主的一部分。而且在整個世界看起來,它是走在最前線、最富有活力的一個部分。

對於中國大陸,香港人的抗爭同樣有很大的意義。因為中國大陸經濟崛起,政治卻停滯落後。由於政治的落後,香港人的抗爭就很可能給中國大陸帶來某種拯救。比如:它可以重新喚起大陸人對於民主、自由和法制的追求。啟發大陸人積極參與政治。就像香港的前港府官員陳方安生所說,大陸可以借鑒香港模式,擁抱普世價值。所以我認為香港抗爭的意義是世界民主事業的一部分,對中國大陸有很大的借鑒意義。但是很多中國大陸人不理解。他們看不到香港抗爭其實是一盞燈塔,具有燈塔性的意義。這是因為香港和大陸分割百年,一百多年來,雙方走了不同的道路。

香港人與大陸人不同:他們一直享受言論、新聞、結社等各種自由,還享受公正的法制。即使在殖民地時期,他們也間接地享受了英國宗主國民主制度的好處。所以他們的精神思想比較開放,這座城市是一個國際化的金融大都市。他們有着自由制度、法制制度造成他們思想眼界開闊,具有健康的自由意識,和思想、眼界。這是被新聞封鎖的大陸人沒有的。所以,對於有自由精神的香港人來說,這場追求普選的抗爭是一場生死存亡之戰,他們沒有辦法後退。因為他們知道:只能在絕望中抗爭。正如何韻詩所說:最先是100萬人出來遊行,反對逃犯條例的修訂,後來就轉換成堅定爭取香港政治制度根本性改革的抗爭。所以(這場運動的)意義在於:去爭取一個合理的制度。為爭取這個合理的制度,港人寧願做出犧牲。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整個中國而抗爭。意義非常大。

法廣:八九民運與香港抗爭運動之間是否有相同之處?

茉莉:看起來,香港抗爭運動具有“本土”的意識,但是從本質上看,無論是八九民運,還是香港抗爭,我們面臨的都是一個對象,就是:中國共產黨的暴力統治。我們面對的都是吃人的國家恐怖主義。所以反抗,無論是八九民運,還是香港抗爭,都是我們不容推卸的責任。面對共產黨的統治,歐洲的許多思想家早就有很多的哲學著作來指導我們。比如洛克,他主張政府只有在取得人民同意的時候,去統治才有正當性。盧梭提出了主權在民,認為一切權利屬於人民。人民有權委任官吏,也有權撤換他們。甚至有權舉行起義。洛克還肯定了人民的革命權。所以這個反抗就是為了人的尊嚴來反抗,這是香港人正在做的。我覺得他們做的很好。他們已經取得了一定的成績。比如說:爭取港府撤回條例。這是一個讓步。這是香港人的一個成績。它維護了香港的法治,這個成績是大陸民主人士三十年來所沒有得到過的。所以我認為:儘管香港抗爭具有本土意識,但是它的目標、真民主、真自由的目標和大陸的八九民運是一致的。尤其是香港人還善於從八九民運失敗的教訓中學習。為他們未來的成功打下基礎。

法廣:港人在中國以往的民主抗爭運動中是否能夠汲取一些教訓?

茉莉:我曾在香港住過一年。1992年10月,我(作為政治犯)出獄之後逃到香港,就在南丫島上的一個女記者家裡住。當時我在她家看到香港出版的大量的書籍、資料,可以說香港人是最全面地掌握了八九民運的歷史事實。他們那個時候就開始認識到專制政權的罪惡本質。沒有一個地方有香港那麼多的八九民運資料。

至於他們從八九民運中汲取什麼呢?我覺得八九民運給香港人提供了一個失敗的鏡子。這是一面巨大的鏡子。它映照着鮮血和眼淚,令香港人刻骨銘心,並且深刻地影響了幾代香港人。現在我們看到這一代年輕人走上香港(街頭),勇敢地反送中,這些二十幾歲、三十幾歲的一代人,就是在維多利亞公園年年紀念六四的燭光與呼喊聲中長大成人的。三十年來,香港人一直舉行這樣的紀念晚會,而年輕人就是這樣長大的。他們唱的歌“何以這恐懼抹不走”,恰恰表達了他們的心情。他們知道中國共產黨有這麼恐怖、這麼可怕。

正因為有了八九天安門這面巨大的失敗的鏡子,曾經相信“馬照跑、舞照跳”的香港人在九七年回歸前掀起了移民潮。八十年代他們唱着“我的愛國心”那一類歌曲,到八九年以後就不太唱了。相反,香港人充滿了對中華神摸清的懷疑和恐懼。正因為有八九天安門這面巨大的失敗的鏡子,香港人明白了:專制政府、中國政府給予他們關於法制、普選、民主和自由的承諾,全都可能變成一張廢紙。所以他們除了抗爭,別無出路。正因為有八九天安門這面巨大的失敗的鏡子,香港人吸取了大陸人失敗的教訓,他們認真研究抗爭策略,發展出新的策略模式,他們的抗爭充滿了創意。很多都是吸取了大陸失敗的教訓,比如:不割習,這就是吸取了八九六四魯德成、喻東嶽、余志堅三個給毛澤東像扔雞蛋和顏料的年輕人送上監獄,這是當時大陸天安門大學生做的。所以香港人絕不割席。他們其實一直在觀察、一直在思考。從大陸人的失敗中得到教訓。這就使他們有了成功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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