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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

與法國藏學家談藏族作家唯色詩集:《阿尼瑪卿,阿尼瑪卿》

藏族女作家唯色的詩集《阿尼瑪卿,阿尼瑪卿》法文版2023年在法國出版。詩集由唯色在與法國藏學家卡提亞·畢菲特里耶(Katia  Buffetrille)在藏傳佛教聖山阿尼瑪卿轉山朝聖旅途中寫下的詩篇組成。這些詩歌可以說是一篇篇日記,以詩的語言,記錄下這位藏族女作家重新走入本族文化與傳統的象徵的心動以及目睹藏人傳統文化遭受的侵蝕的感受。卡提亞·畢菲特里耶在不到30年的時間裡,四次前往阿尼瑪卿聖山徒步朝聖,更深切感到藏區的巨大變化。卡提亞·畢菲特里耶以她的學術觀察呈現出唯色以中文詩作表達的藏人“馴化”與“不可馴化”的身份認同糾結。卡提亞·畢菲特里耶不僅在書中加入很多圖片,而且加入很多注釋,以方便法國讀者理解。

唯色詩集《阿尼瑪卿,阿尼瑪卿》法文版封面
唯色詩集《阿尼瑪卿,阿尼瑪卿》法文版封面 © 《阿尼瑪卿,阿尼瑪卿》法文版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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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廣:Katia  Buffetrille女士,您好。您參與了唯色這本詩集《阿尼瑪卿,阿尼瑪卿》法文版的出版。阿尼瑪卿是一座山的名字。詩集書名兩次重複這個山名。這座山對於藏人來說代表着什麼?您在過去不到30年的時間裡曾四次前往朝拜,為什麼?

K.  Buffetrille: “我按順序來回答。首先,阿尼瑪卿是西藏的聖山之一。與西藏人交談,大家都會知道,那裡有很多非常高的山。但是山的信仰內涵卻不太為人所知。在歷史的長河中,這些山巒逐漸與諸神聯繫在一起,按照不同的觀念受到崇拜,但它們的重要性從未減少。直到今天,藏人仍然既將這些山巒看作是土地之神,同時也視它們為佛教聖山。所以,有一些傳統的信仰,比如山神代表大地之神,就是說,大地之神指的既是山,也是山的居所。對土地之神有着特殊的崇拜習俗。這個神保護着所在領土的人民,也是現世的施善者。就是說,可以向土地之神祈求現世的所需:牲畜、繁榮、婦女、金錢,等等。佛教於公元七世紀傳入西藏。問題是這些信仰通常要求血腥的犧牲,而這與佛教的理念完全相悖。佛教尋求轉變這些儀式,簡單地說就是,傳統的大地之神祭拜轉變為佛教儀式,也就是轉山朝聖,這座山也就變成了佛教聖山。”

“阿尼瑪卿是這些重要的聖山之一。雖然藏區有很多聖山,但有些更高大,更重要,覆蓋其他傳統的大地之神。阿尼瑪卿位於西藏東北部,在傳統的安多藏區,現在屬於中國青海省,至今仍是藏人朝拜的非常重要的聖山。”

”唯色這本詩集取名《阿尼瑪卿,阿尼瑪卿》,實際上有點像祈禱。她兩次重複這座山的名字,好像是在呼喚它。總之,我是這樣理解。是否如此,需要問她本人。“

法廣:您在不到30年的時間裡,四次去阿尼瑪卿山朝聖。是否也觀察到那裡的變化?

K.  Buffetrille: “我之所以經常多次去同一座山朝聖,就是為了觀察當地的變化。阿尼瑪卿的變化非常大,這種變化在其他朝聖之旅中也能看到。首先是圍繞每座聖山修建的公路。公路當然是現代化的體現,但再加上當前中國加緊控制,這些都導致了巨大的變化。這些變化不僅體現在朝聖活動中,也體現在朝聖者的態度上。現在許多朝聖者都開車前往,原來要步行八天的朝聖之旅現在可以一天就完成。這當然會改變朝聖者的行為。在景觀方面,新修建的公路不總是遵循傳統路徑,而傳統路徑沿途都有朝聖地點。如今有些地點因為不再有人光顧而消失,被人們遺忘,因為公路不經過這些地點。這就造成朝聖內容減少。此外,朝聖者的態度也有所不同。他們驅車前往,因此不會在每一個朝聖地點停留。而徒步轉山的辛勞是朝聖行為非常重要的內容。可能是想彌補這種缺憾,朝聖者會獻上很多經幡:不只是一面,而是很多很多面!但這帶來環保問題,因為現在祈禱用的經幡是化纖材料。以前,藏人會獻上親手刻制的器皿,祈求寬恕殺生行為。現在則是機械化製作,可以把它們放在車裡,雖然很重,但可以運輸。朝聖者的態度完全變了。”

“還有中國的影響,政府想在那裡建立一個地質公園。所以朝聖地點附近,到處都是解釋地質的標牌,而無視相關的宗教含義。強調的是地質意義,而不是宗教意義。可以說是一種視覺污染,因為不僅有這些地質標識,而且中共的宣傳標牌也隨處可見。”

“還有實物的污染問題,因為除了經幡之外,藏人還會獻上很多香火和酒瓶,放在祭壇旁邊,這些雜物殘留在祭壇邊,也是一種污染。再加上採礦。不幸的是,藏區的所有聖山中都會發現礦藏。阿尼瑪卿有一座銅礦。這些礦區也在破壞景觀。其後氣候變化的印記也是隨處可見,但這是國際性的。冰川的退縮,裸眼可見……確實方方面面都有變化。這些是現代化、文明化以及佛教普及的結果,因為藏傳佛教信徒也在擴建寺院。有很多新的佛塔、供奉之石等宗教建築,這是佛教普及的表現。”

“我只在阿尼瑪卿朝聖之旅中見過的現象是,在一些小寺廟裡,我第一次看到同時供奉着漢文化神明(比如關羽)和藏傳佛教神明!我詢問其中緣由,答案是捐贈者是中國人。總之,變化是多方面的。”

法廣:唯色同您在阿尼瑪卿山的朝聖旅途中,寫了很多詩,像是一本日記,但以詩的形式呈現。將這本詩集翻譯成法語供法國觀眾閱讀,有什麼意義呢?

K.  Buffetrille: “對我來說,這項努力非常有趣。我不懂中文,但是 Jentayu出版人Jérôme Bouchaud。他曾經唯色合作過一本中文書。他看到了這本詩集的中文版,決定將其翻譯成法語。我也與Brigitte Duzan(譯者)有很多合作。Brigitte Duzan是這本詩集主要的翻譯者。唯色是用中文寫的,譯者必須確切地理解唯色想要表達的意思,理解這些用另一種語言表達的藏文化概念。所以我們一起合作了很多。這些詩確實是一種敘事詩形式。我覺得它們非常有意義,因為它們呈現着一些藏文化的特色。她在詩中涉及了很多問題,既是對藏族、對山區、對農民的讚美,也是對目前藏人面臨的問題的描述,因此它們以一種相對容易閱讀的詩的形式呈現,但有時又相當簡略,因此需要一些解釋。這就是為什麼我在書末附上了詩歌詞彙表和一些詩歌的解釋。我認為,通過照片、詞彙表等,任何人都可以讀懂這本詩集。這是對西藏重新發現,同時也是對傳統和現代信仰的發現。”

法廣:這本詩集最初是以中文創作。唯色的作品其實大部分都是用中文寫作。她在詩集的序言中提到這種以另一種語言來講述本族故事的矛盾,和內心的痛苦。您是否理解這種痛苦?

K.  Buffetrille:“ 要知道,唯色接受的是中文教育,所以她只會用中文寫作。但她的藏語說得非常好。幸虧如此,我們因此能用藏語交流,因為她不會說英語。我們的共同語言就是藏語。用中文寫作實際上對她來說長期以來都是一種巨大的痛苦。但我在她的自序中找到了一句話。她說:”正如我所愛的詩人Paul Celan所寫的那樣,我用來寫詩的語言與這個地方或者任何其他地方都沒有關係”。她始終用中文寫作,但我認為她越來越意識到自己傳達的正是自己的藏文化。”

“需要指出的是,最近幾年,所有藏族兒童都被送入中國的寄宿學校。他們在那裡接受漢語教學,接觸的是漢文化,而不再是藏文化。2000年逃往加拿大的藏族學者伽羅的研究顯示,在這種情境下,孩子們只需半年就不再講藏語。再加上中國當局的宣傳總說西藏有多落後,這些孩子重新面對藏族文化環境時會感到不適應,父母也與自己的子女不再有可以溝通的語言。長此以往,人們的確可以提出問題:如果繼續這種寄宿學校機制,這些按照漢文化機制培養起來的藏族兒童,是否將只會使用漢語?”

法廣視頻採訪中使用了書中Katia  Buffetrille和唯色附錄的圖片插圖,也節錄了唯色本人在YT頻道的一段作品朗誦

唯色詩集《阿尼瑪卿,阿尼瑪卿》法文版封面
唯色詩集《阿尼瑪卿,阿尼瑪卿》法文版封面 © 《阿尼瑪卿,阿尼瑪卿》法文版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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