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廣“一帶一路”系列 （一）：夾在俄羅斯和中國之間的哈薩克斯坦
“一帶一路“是中國領導人習近平2012年9月7號在哈薩克斯坦首次宣布的項目。在該項目進行了十年之際，法廣法語部推出了一系列實地報道，了解這個”世紀工程“宏大敘事背後的真實故事和對其所經之地的人文和環境帶來的變化和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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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期就讓我們隨着法語部記者海克-斯密特前去哈薩克斯坦，在北部的俄羅斯熊和東方的中國巨龍之間，這個資源豐富的這個前蘇聯的衛星城國家如何應對新的地緣政治力量的變化？這個前蘇聯共和國至今仍受到其歷史導師俄羅斯的影響，但烏克蘭戰爭將哈薩克斯坦進一步推向中國的懷抱，中國覬覦其碳氫化合物及其地緣戰略地位。
要了解一帶一路，記者採訪的自然是哈中邊境的霍爾果斯經濟特區、這是一個雄心勃勃的目標，力圖把一片地球上最不宜居的不毛之地改造成或試圖改造成“世界中心“。很顯然，在這裡，“沒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 “人定勝天”就是主旋律。
霍爾果斯經濟特區 （SEZ） 是一個坐落在哈薩克斯坦草原中部的巨大工業園區。正是在這裡，在中國和哈薩克斯坦之間的邊境，兩國建立了鐵路和公路交彙處，旨在成為世界貿易的十字路口，把中國和歐洲連接起來。
沙丘變平地 通向歐洲的起點
記者停車場里看到，數十輛閃閃發光的中國汽車並排停放，等待裝上貨運列車。他們將跨越數千公里穿越哈薩克斯坦，九天後抵達最終目的地：德國杜伊斯堡。
穿着橙色背心、頭上戴着建築頭盔的賽爾古阿里 賽特卡茲納（ Serguali Seitkazine ）告訴記者：“這裡有 4500 公頃的土地可供投資者使用，其中 750 公頃已被佔用。如果每天有1000輛汽車運到這裡，70%將運往歐洲，20%運往俄羅斯，10%留在哈薩克斯坦。這是我們進入工業區的地方。這裡正在建設工廠；目前有 12 家工廠正在建設中。但總共應該有42家工廠。在2014年之前，這裡確實只有沙丘。但從那時起，我們把一切都夷為平地，並安裝了所有的水、管道和電力設備。 ”
一家嬰兒尿布衛生巾生產商、一家動物飼料製造商和其他 10 家工廠已經建成，另外 30 家工廠也即將成立。他樂觀地表示，未來將會有一個國際機場，中國電子商務巨頭阿里巴巴將從一個巨大的新配送倉庫將貨物運送到世界各地。
距離大海2500 公里的希望
如此宏大的計畫猶如平地起高樓，因為這裡的地理位置很難讓人想到它有一天會有如此重要的經濟戰略價值。最近的海域距離這裡有2500多公里。中國之所以選擇了這個地區來實施習近平所說的 “世紀工程”—— “ 新絲綢之路 ”，目標十分明確：要開拓中國西部，將世界各地工廠生產的產品出口到國際市場。
現實與宏大目標之間還是有差距： 習近平宣布 “新絲綢之路”十年後， 霍爾果斯正在努力吸引跨國公司。儘管減稅並向投資者免費提供土地，但 4,500 公頃土地中只有 700 公頃被佔用。
但是，法裔摩洛哥人希查姆·貝爾馬奇對前途充滿信心，他是被公司，世界第三大港口運營商迪拜深度世界（Dubai Deep World）派往哈薩克斯坦的。
他說； “ 當霍爾果斯從地底冒出來時，物流界的許多專業人士並不相信，說這是一個瘋狂的項目；但如今，它的主要用途是為該地區提供服務，霍爾果斯這是一個將載入史冊的項目，而這僅僅是一個開始：我們將在中國的門口創建一個真正的、非常有活力的城市。”
這座新城市被稱為努爾肯特，周圍是廣闊的沙原，夏季沙風肆虐，冬季氣溫降至-20 度。遊樂區雜草叢生，石膏外牆已經褪色，看上去令人悲傷的木柴堆很難讓你想住在那裡。最終，將有 10 萬人定居。但到目前為止，只有 4000 名鐵路工人和海關官員。
其中，來自哈薩克斯坦東部的艾瑪娜，她和家人被僱主提供的穩定工資和住宿所吸引： “我們從 2013 年起就住在這裡。我們在國家鐵路公司工作。我丈夫是一名機械師，我負責管理工人休閑中心。我們在這裡很開心。公司為我們提供免費住宿，冬天公寓里暖氣充足。我們從東部來到這裡，因為這裡的生活條件更好。”
但對於艾瑪娜和她的鄰居們來說，這個偏僻角落唯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大型跨境中哈免稅中心，在這裡主要可以買到中國製造的產品。
平地起高樓 戈壁灘里的深圳夢
在邊境線上，要到另一邊，中國那邊去，需經過四個檢查站和配備無數視頻監控攝像頭的圍欄軍事區後，一旦過去後，參觀者被投射到一個非常奇怪且明顯的中國宇宙中。
巨大的屏幕上播放着色彩鮮艷的口紅的廣告。在有空調的商店裡，駱駝奶與阿瑪尼包包並存。所有價格均以人民幣顯示。路易十三干邑白蘭地的大巴卡拉水晶醒酒器售價24萬元人民幣，約合3萬歐元。
站在哈薩克斯坦看過去，在地平線上，中國邊境的一側，三十層左右高的摩天大樓引人注目，彷彿北京決心在這片沙漠中建造一座像深圳或上海一樣的大城市。
相比之下，而在哈薩克斯坦方面，這種大膽的想法似乎還遙不可及。投資部門負責人阿尤-林（Ayew Lim）解釋說事實上，在哈薩克斯坦這邊。大部分建築都是由當地開發商建造的，我們仍在尋找投資者。有五個項目已經完工，但還有七個項目仍在進行中。另外還有其他十個項目還在開發階段。
“中國製造” 從世界上最大的無水港 奔向世界
很難想象古代絲綢之路時期駱駝商隊會途經這裡。但幾個世紀後的今天，地圖上的這一個小點對中國同樣具有至關重要的戰略重要性。
哈薩克的商人哈其穆 -貝爾瑪奇（Hicham Belmaachi）解釋說：““霍爾果斯位於中國邊境，是通往中亞的門戶。因此，所有從中國開往哈薩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等國的火車，都要將貨物運回這些國家。這些貨物都必須經過這個入境點。然後，中國的基本想法是開發一條真正的通道，將中國和歐洲連接起來。因此，在這種情況下，必須經過一個叫哈薩克斯坦的大國。當然，還必須推動新基礎設施的建設，使這些貨物流動能夠高效運行。”
他 2015 年抵達這裡時，貨運邊境的集裝箱數量約為 150000個單位。如今集裝箱數量已接近 60 萬個，因此，自這一基礎設施開放和運行以來，貨物量增長了四倍。
霍爾果斯的阿騰科里站車站有着巨大的、隱隱約約的羅馬風格的建築，看不到乘客，數十個集裝箱排列在鐵軌上，裡面裝滿了“ 中國製造”的產品。中國和歐洲之間的火車運輸成本遠高於船運，但僅需兩周，而海運則需要兩個月。列車滿載出發，但在中國領導人習近平承諾造福所有人的“新絲綢之路”十年後，一些列車仍然空車返回。
哈其穆 貝爾瑪奇解釋說 “我們不能忘記，中國是世界工廠。因此，中國的出口和進口之間一直存在着不平衡。另一方面，越來越多的中國汽車製造商開始利用火車從德國或法國等地進口零部件、發動機或任何與汽車相關的產品。“
在世界上最大的無水港之一霍爾果斯港，鐵路工人在巨大的龍門架上工作。這裡的一切看起來都像一個港口，只不過周圍既沒有大海也沒有河流。只是一片廣闊的平原，不時有一個騎手在喂馬。
“這裡是經濟特區的陸港。中國火車在這裡卸貨，然後將集裝箱從較窄的中國鐵路轉運到較寬的哈薩克斯坦鐵路。兩者相差 85 毫米。這一操作大約需要 1 個小時，這裡每天要卸下 16 列甚至 17 列火車——大流行之前，只有四列。所以是原來的四倍. 中國在疫情期間關閉了邊境。公路運輸被禁止。只允許火車通過 所以鐵路價值提高了。我們可以在兩周內將貨物從中國西部運到德國杜伊斯堡。這比海運快得多，但價格稍貴。和飛機比，火車則要慢得多，但便宜得多。”
疫情給這個無水港帶來了提振，中國航運巨頭中遠集團和另一家中國公司持有該港口 49% 的股份。 哈薩克的證實“ 疫情期間，在線商務經歷了蓬勃發展，” 。當船舶達到最大運力時，有必要轉向其他航線，而鐵路部門則經歷了飛速增長。»
烏克蘭戰爭後重新洗牌
2022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戰爭還重新分配了中亞的牌，讓中國能夠衝進俄羅斯衰弱留下的缺口。
哈薩克的商人哈其穆 貝爾瑪奇說： “自戰爭以來，許多國際公司已撤出俄羅斯，主要航運公司也停止了在俄羅斯的停靠。所以我們必須徹底重新設計世界這個地區的物流，從那時起，哈薩克斯坦人、烏茲別克人和吉爾吉斯人就不再從俄羅斯進口而直接轉向中國。”
儘管如此，俄羅斯仍然是哈薩克斯坦的主要供應國，當 2022 年騷亂震動該國時，總統托卡耶夫向他的歷史盟友莫斯科尋求幫助。但自烏克蘭戰爭以來，情況正在發生有利於中國的變化，中國正在擴大其在中亞的影響力。2022年，中哈貿易額增長了34%，超過過去30年的增幅。越來越多的貨物運輸已經繞過俄羅斯，經裏海前往阿塞拜疆和土耳其。自 2023 年初以來，跨裏海國際運輸路線 (TITR) 的出口量幾乎增加了兩倍。這是哈薩克斯坦擺脫其歷史盟友俄羅斯的一種方式。
但要擺脫俄羅斯並非如此簡單，哈薩克非政府諮詢組織風險評估小組主任政治學家多西姆·薩特帕耶夫（Dossym Satpaïev）說：“無法擺脫的是，哈薩克斯坦與俄羅斯有很長的邊界線。大約 20% 的人口是俄羅斯裔。所以該國的的石油出口總是經過俄羅斯領土。此外，哈薩克斯坦部分地區依賴俄羅斯的電力供應。哈薩克斯坦還從俄羅斯獲得天然氣。因此，俄羅斯仍然可以對哈薩克斯坦施加壓力。但另一方面，烏克蘭戰爭為哈薩克斯坦提供了與莫斯科保持距離的良機。現在，哈薩克斯坦必須逐步、緩慢地尋求在地緣政治上與俄羅斯抗衡。”
戰爭和分裂，莫斯科對其前衛星國依然保持警惕。
反華情緒
與此同時，中國數十億美元的投資重新點燃了哈薩克社會兩個世紀以來根深蒂固的反華情緒。
記者了解到，位於繁華的經濟首都阿拉木圖的聖母升天大教堂的東正教牧師最近被解職了。他曾站在烏克蘭的立場上反對俄羅斯侵略者。“我們應該追隨哪位聖徒？” 這是哈薩克斯坦的許多人都在問自己的問題。是否應該擔心，在蘇聯的監護下生活之後，哈薩克斯坦會受到中國的監護？
異見人士阿布紮勒·多斯蒂亞爾（Abzal Dostiyar）對他的國家和中國之間的和解持悲觀態度。這位托卡耶夫總統政權的反對者組織了多次反對中國投資的示威活動。
阿布紮勒·多斯蒂亞爾多次被捕入獄。他擔心自己的國家在經歷了蘇聯統治後落入中國的控制之下：“很明顯，我們的政府與中國走得很近，尤其是在烏克蘭戰爭爆發後。烏克蘭很多人都在說，這場戰爭後，我們將是下一個受害者。因此，自戰爭開始以來，我國政府一直在發展與中國的關係。這是一個瘋狂的步伐。這是一個巨大的威脅。“ 而且”當然，只有中國人從合作中受益。哈薩克斯坦對他們來說微不足道 。我們還積累了債務。政府甚至承諾將我們的土地分給外國人25年。我們都明白，這是為了中國人的利益，為了管理中國建造的 56 家工廠，他們把自己的工人帶來了。在首都阿斯塔納。他們修建了一條 36 公里長的大道。而為這項工程提供資金的貸款只提供給中國公司。 “
如果相信官方統計數據，哈薩克並沒有被中國債務淹沒，中國債務僅占 GDP 的 2%。但根據 美國智庫AidData的數據，哈薩克斯坦實際上欠中國的國內生產總值超過10%，與剛果民主共和國、老撾或莫桑比克的水平相當。為了降低自身風險並保證投資，北京依靠所謂的“安哥拉模式”。這意味着，當哈薩克斯坦無法再用現金償還債務時，它必須通過提供天然氣、石油甚至鈾來用自然資源償還債務。
去年5月，習近平大張旗鼓地歡迎中亞國家領導人，在西安向他們承諾新的投資，並邀請他們 “搭乘中亞發展的快車，共創美好未來”時， 一些人感到害怕。
非政府組織國際法律倡議主席艾娜·肖曼巴耶娃 (Aïna Shormanbaeva) 指出： “因為烏克蘭戰爭導致俄羅斯日益衰弱。因此，中國趁機對民主和公民社會實施一種反西方的瘋狂行為。而新絲綢之路項目只會加強中國的影響力。中國依靠我們國家的腐敗政權來獲得影響力。”
相比之下，政治學家多西姆·薩特帕耶夫比較樂觀。他相信，只要哈薩克斯坦警惕那些覬覦鈾、天然氣和石油以及哈薩克斯坦地緣戰略地位的妖魔鬼怪，就能在不出現任何重大偏差的情況下取得成功。
但他也警告說： “俄羅斯和中國都是我們的威脅。俄羅斯是一個具有侵略性的鄰國，而中國則是一個具有帝國主義野心的霸權經濟大國。通過與俄羅斯熊保持距離。我們絕不能落入中國龍的魔爪，但底線是哈薩克斯坦對中國至關重要，尤其是自烏克蘭戰爭以來，還有因為台灣周邊的緊張局勢。中國明白，如果那裡發生軍事衝突，那麼陸路部分必須繼續發揮作用，以取代絲綢之路的海路，因為海路將被封鎖。”
如果我們相信這位學者的話，那麼哈薩克斯坦在這場偉大的權力博弈中具有一些優勢：自烏克蘭戰爭以來尤其如此，而且還因為主要海上航線，台灣海峽的緊張局勢日益加劇對全球貿易的潛在威脅。
因此，哈薩克斯坦手中握有對抗俄羅斯 "熊 "和中國 "龍 "的所有底牌。
採訪報道記者：法廣法語部 Heike Schmidt
翻譯：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