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蒙古知名異議人士哈達對於很多中國人來說十分陌生。他1995年因為“分裂國家罪”和間諜罪被判刑15年，從此消失於公眾視野。2010年12月，他刑滿出獄，卻始終沒有人知道他身在何處。但最近，有消息顯示，他的妻子和兒子去年12月被警方拘留後，目前已被轉為逮捕。旅居德國的“內蒙古人權保護同盟”主席席海明表示，中國警方逮捕哈達的妻子和兒子是想逼迫哈達本人就範。剛剛結束15年牢獄生活的哈達何以讓有關當局如此緊張？
旅居德國的“內蒙古人權保護同盟”主席席海明向我們介紹了關於哈達的最新消息，以及導致哈達入獄15年的民族高度自治主張以及其背後的內蒙古前途與蒙漢關係問題。
哈達妻兒被捕成人質
法廣：哈達自年初刑滿出獄之後，始終沒有現身露面。您得到的最新消息是什麼？
席海明：最近這個周末我們剛得到消息，哈達還是被關着。共產黨向他提出一些條件，但是，哈達不答應。為了向哈達施加壓力，在哈達剛出獄的時候，他們把他的太太和孩子都拘留了。當時，共產黨也送出來一些錄像，顯示他們（哈達和妻兒）在一起，挺好的。還有他們春節在一起吃飯的照片。但是，現在看來這些都是假象。他們沒有被關在一起，哈達身體也不太好。而且，共產黨最近對他的太太和孩子都秘密轉捕 原來只是拘留，現在正是轉為逮捕了。
法廣：正式逮捕他們的罪名是什麼呢？
席海明：說他兒子有毒品，被抓了。他兒子在書店住。在書店的庫房裡，據說在他被抓兩天後，找到了毒品。（哈達）太太新娜是（被指控）與海外組織（就是發動組織）聯繫，或者接受採訪。
法廣：哈達本人現在何處呢？
席海明：人還在被關着，不清楚在何處。就像艾未未，沒有人知道在何處，反正是在他們手裡呢。
法廣：現在是否知道他妻子和孩子被關在什麼地方？
席海明：不知道。現在哈達呢，有人去見過他兩次。說他現在身體不好。他受了很多的刑罰。他這人脾氣很倔。剛開始曾給他用藥，就像（電影《追捕》里）給橫路靖二吃的那種藥，目的是讓他軟化。後來停止用藥了。後來又給他用刑床。剛開始我還不知道什麼是刑床。英國一個叫許北方的人曾同他關在一起。他後來告訴我，刑床就是將手腳擺大字一樣銬在鋼絲床上。一般人一天都受不了。哈達曾這樣兩個星期！
而且，一般人都覺得15年熬到頭了，因為可以回家了，結果不讓回家。從這個意義上，我估計對他的精神刺激和折磨可能很厲害。另外呢，現在出來了，以為要全家團聚了，結果又把他老婆孩子先是拘留、現在有轉為逮捕。他要不答應呢，就沒什麼好事。
法廣：現在知道不知道是希望讓他答應什麼？
席海明：當然是要和共產黨合作。具體答應什麼，我們不太清楚。但有一條是清楚的，是共產黨讓他答應條件，和黨合作。因為哈達15年沒跟他們合作。所以他們就把他的老婆孩子當人質。我認為這完全是黑社會的做法。中國歷史上是有株連九族的做法，但不能這樣啊！
法廣：現在我們回頭看看哈達本人的故事。他當初被捕的正式罪名是什麼？
席海明：罪名有兩個：一個是顛覆國家政權罪，一個是間諜罪。他被判了15年。他在1995年被抓走（1996年被判刑）。他被抓走的日子很有意思，正好是12月10日，就是聯合國人權日那一天。他應該去年12月10刑滿出獄。我所知道的魏京生、王丹、王軍濤等人，有的是坐滿刑期，有的是直接從監獄送機場到美國了。哈達坐滿了整整15年。
按正常的觀點，按國際文明社會的標準，哈達沒有任何罪，只是有一種主張。結果共產黨給他判了15年罪。坐滿這15年了，還是不讓他回家。這還不算。去年他出獄前後，又把他老婆、孩子都拘留了。後來送出來的錄像（顯示）他們在一起。我們當時以為是為了控制他們（接受外國媒體採訪），因為在這（哈達被關押）過程中，他太太和孩子曾接受國外朋友的採訪。但現在看來不是這樣。我們得到的消息是，他們拿哈達的太太和孩子當人質，讓哈達投降，或者讓他簽字，或者讓做一些保證。
法廣：他已經被關了15年了，還保證什麼呢？
席海明：正是。我認為這種做法特別卑鄙。完全是黑社會的做法。這跟法制社會、文明社會的做法格格不入。我原來聽說共產黨是黑白合流，現在我覺得他已經完全黑社會化了。
內蒙自治現狀與民族高度自治訴求
法廣：哈達當時被逮捕的時候，警方在他家裡搜走了一些他關於民族高度自治的論文和他成立的南蒙古民主聯盟的文件。他為什麼會提出民族高度自治主張呢？
席海明：內蒙古是中國第一個自治區，1947年就成立了。當時，中華人民共和國還沒有成立。為什麼要成立自治區呢？因為當時德王和日本人（合作），在西部，要西蒙獨立；伯彥滿都要搞東盟自治運動。共產黨則講馬列主義。他們接受外蒙的主張，就是民族自決，所以，蒙古人民族自決，或者內、外蒙合並，這些都是當時提出的主張。但是，共產黨來後，說好好自治會更幸福。蒙古人 不是所有人，但是以烏蘭夫為首的一部分人接受了這種主張。
後來，文革中大屠殺。蒙古六萬多人被殺。並不是因為蒙古人造反被殺，而是共產黨在對蘇戰爭中，認為要清理後方，怕蘇聯人打進來後，蒙古人和蘇聯跑，所以，就像剃韭菜一樣，要把一部分人殺掉，省得它將來和外蒙，或者蘇聯合作。所以，蒙古人感覺，自治在剛開始，在烏蘭夫時代，還有一點樣子，但後來越來越是一個虛牌子，蒙古人沒有任何權力。就像五七年蒙古被打成右派的知識分子中有人指出的：“當家不做主”。所以，哈達提出民族解放、民族出路，這是當時這一代蒙古人思考的一種必然。
法廣：他（哈達）提出的是在中國這個大框架下高度自治呢？還是希望獨立呢？
席海明：在這一點上，我和哈達等人的觀點都一樣。如果能夠走出中國這個框架，那當然最好；如果走不出來，那就是在中國的框架下，高度自治。
法廣：哈達成立的南蒙古民主聯盟是怎樣的組織？
席海明：南蒙古民主聯盟的第一步是要在中國民主化，實現高度自治。可能的條件 下，通過公民投票，實現內外蒙合並。
法廣：他當時被捕是不是跟這些主張有關？
席海明：就是這些主張，是分裂國家罪。
互利與共 兩元主體 共向未來
法廣：哈達當時提出民族高度自治的主張，還有他的南蒙古民主聯盟，在內蒙古當地有多少人響應呢？我們通常知道在西藏有漢藏關係問題，在新疆，維漢關係有緊張，關於內蒙的問題，大家很少聽到。那麼，內蒙的蒙漢關係處於一種什麼狀態呢？
席海明：要從兩個層次來講。第一，蒙古人要維護自己的權益，要維護自己的生存。另外，內蒙的地理位置是在北京眼皮底下。去新疆，坐火車要很多小時；去西藏，要48小時；到內蒙，只要6個小時。
西藏呢，如果把青海、四川康巴地區、或者雲南等地加起來，（漢人）比例很高。但真正在西藏自治區，漢人比例還不是特別高。但在內蒙已經百分之八十是漢人。蒙古人從感情上說，說（漢人）把草原破壞了；漢人就說，這是民族情緒，認為要保護草原是要排漢。但是，現在漢人也認識到了：不注意保護草原，就會有沙塵暴，會刮到北京去。
另外，我和哈達也曾經說到，內蒙的未來是當地蒙古人和當地漢人聯合，在地區土地和資源的基礎上，互利與共，兩元主體，最後尋求內蒙的出路和未來。
比方說，原來山西是煤炭大省。現在全國四大煤礦都在內蒙。而且，內蒙的煤質好，又埋藏淺。原來是在這裡開礦，把煤拉走。現在，覺得這樣也很費事，就坑口電站， 在那裡發電。挖煤的時候，不顧環境亂挖，就像強盜進來，不是把你家裡的櫃子好好打開，而是把鎖砸開，把東西拿走就完了。現在覺得拿走都費勁，就在坑口電站發電。挖煤過程中破壞環境；發電工程中又產生污染；最後，併入華北電網，這可能就讓中國電力部、煤炭部、甚至李鵬家族拿走。當地蒙古人得不到一分錢，漢人也得不到一分錢。所以，當年有內蒙領導人給中央打報告，向中央要錢，就說了這樣一句話：內蒙是抱着金飯碗討飯。
還有，國際上說的稀土。世界90%的稀土在中國，中國稀土百分之百在內蒙。所以，中央、軍工等就來大挖，小商小販小挖（當然是指有門路，有錢賄賂的）。結果，整個那個地方就像一千、一萬個耗子來鑿洞一樣，把那裡的草原挖得什麼也不是了。
內蒙是個寶地，當地的蒙古人被壓迫、貧窮，當地的漢人也得不到好處。所以，內蒙的未來 我想哈達也會同意我的觀點，是內蒙的蒙古人和內蒙的漢人要聯合起來，做這塊土地的主人，要得到這塊利益，不能都讓北京拿走。內蒙百分之八十已經是漢人，而且，時間長了，漢人也有一種內聚力。新疆、西藏鬧事以後，內蒙的漢人就對我們說：你們怎麼不鬧？你們鬧了，我們也能條件好一些……所以，我覺得，（蒙漢）實際上已經形成一種利益與共。
哈達是內蒙古興安盟圖謝特人。1955年出生。內蒙古師範大學歷史系碩士研究生畢業後，曾被分配到內蒙古人民出版社工作，在蒙文政治理論編輯室任編輯。1989年，他在呼和浩特創辦蒙古學書店，後又與朋友合作成立“南蒙古民主聯盟”。1995年12月10日被捕，1996年11月，被以“分裂國家罪”和“間諜罪”判處15年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