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廣“一帶一路“系列（三）斯里蘭卡：“債務陷阱”典型， 誰之過？
在斯里蘭卡，更準確地說是在擁有 2200 萬居民的島嶼南部，也就是被廢黜的總統戈塔巴亞·拉賈帕克薩 (Gotabaya Rajapaksa) 的前據點。漢班托塔港是人們關注的焦點，該港在“新絲綢之路”（一帶一路）啟動之前就已建成，隨着時間的推移，它成為拉賈帕克薩狂妄自大的象徵，導致該國陷入混亂，並引發了歷史上最嚴重的經濟和政治危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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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首都科倫坡到達島嶼南端，現在只需3.5小時。2015年竣工的全新南線高速公路延伸線，由中國人出資建造，具有相當的象徵意義。斯里蘭卡第一條高速公路如今連接科倫坡和漢班托塔港口以及科倫坡和馬塔拉兩個國際機場，是利用數十億美元信貸開發的眾多基礎設施項目之一，現在被貼上"一帶一路“ （“新絲綢之路”）的標籤。
漢班托塔深水港的例子更具象徵意義。為了償還部分債務，斯里蘭卡不得不向一家中國國有公司（CMPH）授予為期 99 年的港口商業活動特許權。這些項目被描述為“白象”.這個詞取自泰國的一個傳說，指的是所有這些不成比例的投資，這些投資導致了國家的毀滅。就漢班托塔而言，加劇了人類與野生動物之間的衝突。
被破壞的生態系統
自從漢班托塔港建成後，人類與大象自古以來的共處方式就被打破了。7月初，短短三天內，就有四名村民因野象襲擊而喪生。這些敵對行為的原因是森林砍伐和大象自然棲息地的退化，這迫使它們在森林和保護區之外尋找重要資源。在漢班托塔，村民報告在短短一個多月內就有 17 人慘死。在國家層面，根據官方數據，2022 年死亡率創歷史新高，有 145 人死亡，433 頭大象死亡。
在港口以北約十公里的貢諾魯瓦村莊，納尼尼剛剛得知兒子在上班時被大象踩死的消息。這個年輕人像每天早上一樣走了一條捷徑，這條捷徑是一個公司修建的，用來運輸其設備的高速公路，公路穿過一個森林保護區。預備成為保護區的區域由野生動物辦公室管理。村民們譴責完全沒有標誌或電圍欄來保護人類。在這些僧伽羅人和佛教徒佔多數的土地上，幾乎一半的居民生活在貧困線以下。
環保愛好者羅山 拉吉卡（Roshan Rajika）說每天都會接到驚慌失措的村民打來的電話，報告他們的稻田或家附近出現了大象。
他拍攝了數百段關於這些雄偉生物的視頻。他記得卡拉甘勒瓦亞地區擁有豐富的生物多樣性。這裡以前是候鳥和象群的棲息地，現在被港口綜合體和一塊巨大的土地佔據，最終將轉變為工業區。
羅山對當局非常憤怒：“ 回國五年來，我看到中資基礎設施建設加速發展。沒有人考慮到這些項目對環境的影響。港口所在的地區擁有豐富的生物多樣性。今天，什麼也沒有剩下了。村民們因為放棄了港口周圍地區的家園而得到了可憐的補償，中國人將在那裡建造新建築。當地面被清理乾淨時，我有一次看到港口周圍有500頭大象群。 500頭，你能想象嗎？我責怪當局，我並不反對發展。但目前還沒有關於避免當前人類和動物之間衝突的可行性、保護或策略的研究。所有這些項目都是由我國政府發起的。當港口建設開始時，當局建造村莊來重新安置農民，而沒有考慮到大象。在當地政客的支持下，港口和眾多村莊的建設侵蝕了它們的自然棲息地。”
白象
該地區農民協會秘書長薩曼·蘇達拉沙納（Saman Sudarashana）也持同樣觀點，他譴責政府的前後矛盾: “我們地區大約有 450 頭大象。政府已將該地區認定為大象棲息地保護區，同時啟動了馬塔拉機場、高速公路、板球場和大型會議中心等開發項目。所有這些都建在保護區的中間，導致大象來到農田裡進食。沒有人關心我們或動物的福祉。由於所有這些計畫不周的項目，人們正在失去生命，家園被洗劫一空。以許多犧牲為代價種植的莊稼也被毀壞了。這不是大象的錯，而是民選官員對局勢處理不當。”
儘管經常舉行示威和幾次絕食，農民們知道他們只能依靠自己。薩曼·蘇達拉沙納 (Saman Sudarashana) 估計，在這個長期遭受飲用水供應問題的乾旱地區，主要挑戰之一是尋找資金為大象修建一個喝水的地方，這是唯一可行且可持續的解決方案。
“白象”不僅毀了國家，還擾亂了數百個家庭的生活，他們的土地被徵用，並搬遷到更北的幾公里處，以換取微薄的補償。75 歲的皮亞達薩 (Piyadasa) 經營着一家路邊小雜貨店。這也是他女兒和兩個孫子的家。
這位七十多歲的老人住在港口，種植有機腰果，用於出口, 生活得很好。他懷舊地回憶道：“ 2007年之前，我們可以靠工作養活自己。我有近六公頃的耕地，今天我失去了一切。我的收入只有以前的10%。整個地區已轉變為半城區。近180戶人家，其中包括我在港區的鄰居約30戶，被搬遷到這裡。而我只得到了(相當於3200歐元)的賠償。”
經濟影響
當被問及對祖籍在漢班托塔的拉賈帕克薩家族有何看法時，雜貨商直言不諱地回答道。“ 所有政治家都是一樣的。你知道，我父親一邊和拉賈帕克薩家族有關係。我父親總是勸阻我不要投票給他們。他對我說： “拉賈帕克薩都是騙子！” 我支持反對黨領袖 Sajith Premadasa。我不支持現任總統拉尼爾·維克勒馬辛哈，因為他與拉賈帕克薩的妻子有親戚關係。他們都是腐敗的，卻互相保護。”
漢班托塔區約有 60 萬居民，其中大多數以農業和漁業為生。漁港及其市場距離漢班托塔國際港口約 3 公里。
57 歲的 Jaufer Moulana看上去很疲憊，他從 12 歲起就開始釣魚。自從位於歐洲和遠東之間的戰略貨運航線上的這個深水港建成後，他的生活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 貨船給我們帶來了很多問題。之前我們在港口可釣到很多魚。今天，由於船隻通過，禁止我們在那裡逗留。理想情況下，我們希望能夠在晚上去那裡並一直呆到早上，但如果有船經過，我們的漁網就會被破壞。今年已經發生過三次這樣的事了。 ” Jaufer 抱怨收入上的損失：“ 在我們捕獲足夠的魚之前，就被迫離開該地區。你甚至不能再把魚鉤放進水裡！我再也無法支付我的開支了。”
事實上，今天早上，這個漁夫一分錢都沒有賺到，他甚至無法支付他賒賬得來的 10 到 15 升的汽油費。
為了理解這種被遺棄的感覺和民選官員的無所作為，我們試圖會見區市政廳秘書 Sumanasekara 先生。採訪時間很短，但政府工作人員口氣強硬且拒絕回答我們的問題。他邀請我們寫信給新聞部尋求授權。
西班牙著名作家塞萬提斯說過，當一扇門關閉時，另一扇門就會打開。不幸的是，這條規則不適用於漢班托塔。
儘管提前幾周申請了招商局港口控股公司管理的港口訪問，並提出了一系列我們想問的問題，但後來在虛假借口下，最後一刻被取消了。據港口新聞部門稱，負責帶我們參觀港口的人不得不"出人意料地"出國參加緊急會議。
“禁區”
港口綜合體就像一個軍事基地。通往碼頭的四條道路被檢查站切斷，檢查站布滿攝像頭，並由私人保安（有時還有斯里蘭卡海軍）進行監控。不可能靠近它。我們的嘟嘟車（機動三輪車）司機不得不在港口綜合體附近停下來兩次進行交通檢查。
一名港口員工仍然同意通過電話回答一些不願透露姓名的問題。這名年輕人證實，港口的主要活動是車輛轉運。據他說，過去三個月和今年前兩個月有十到十五艘船停靠。這是交通最繁忙的時期。絕大多數員工是當地人。數十名中國人在港口管理大樓工作，斯里蘭卡人無法進入該大樓。
我們的對話者補充說，工資令人滿意，而且公司提供膳食。然而，一個缺點是：由於港口由中國人管理，很少漲工資，而且由於合同每年都會更新，不確定性仍然存在。總體來說，港口員工認為這對他和村裡年輕人的生活產生了相當積極的影響。因為港口已僱用了大約五十名員工。
10%先生
經歷了一年多前所未有的經濟危機，村民們認識到他們只能依靠自己。漢班托塔的不安情緒很深, 所有的談話中都會出現一個詞：腐敗。腐敗盛行，尤其是在權力領域和拉賈帕克薩政治家族周圍。
科倫坡政治經濟學家阿魯納·庫蘭圖加譴責精英的貪婪。他提到了前總統兄弟之一的名字：前財政部長巴茲爾·拉賈帕克薩（Basil Rajapaksa），俗稱“10%先生”。他之所以被賦予這個綽號，是因為他在近年來簽署的所有合同中都獲得了傭金。就漢班托塔而言，這位經濟學家回憶起到了 2014 年的一段插曲，當時被債務扼殺的前西里塞納政府正在尋找一條生路。“ 港口建設的信貸成本估計為 12 億美元。但建設該港口的公司透露，建設成本為9億。剩下的3億去哪兒了？沒人知道。一項於 2014 年啟動並持續到 2019 年的調查得出的結論是，所有這些錢都消失了。在（斯里蘭卡）國內，甚至在中國都找不到。這筆錢出現在迪拜的賬戶或英國的豪華房產中。在沒有提供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數億美元被洗白。”
債務陷阱？
不到20年的時間，中國在斯里蘭卡的投資已增至近120億美元。如今，斯國欠中國10%的總債務和20%的公共債務，這是其眾多貸款國中比例最高的。
由於貸款的壓力，科倫坡不得不決定將其南部港口的經營權割讓給中國，為期99年。漢班托塔因此成為“債務陷阱”的典型例子，該術語於2018年6月在《紐約時報》的一項調查中首次使用，此後在西方媒體和研究人員中廣泛傳播，以譴責中國的掠奪性戰略。斯里蘭卡的例子同時破壞了北京在推動與“新絲綢之路”相關的大型項目時所傳達的繁榮雄心。
但對於經濟分析師 Thilina Panduwawala 來說，“債務陷阱”一詞用在漢班托塔港的案例上並不合適。正如他所說，他的研究工作在於區分“神話與現實”。他回顧了該項目的各個連續階段: “ 主要捐助者是中國進出口銀行和國家開發銀行。借款始於2000年左右。2007年至2014年間，斯里蘭卡借款12億美元用於漢班托塔港的建設。到2016年，國家明顯無力償還債務。時任總理拉尼爾·維克勒馬辛哈向議會報告了沉重的債務負擔。他決定以9.3億美元的價格將港口出租給招商局港口控股，以補充虧空的外彙儲備，並避免簽訂新的債務。”
從那時起開始談論中國沒收資產的問題。然而，事實上，合同中不存在此類條款，Thilina Panduwawala 強調說，他已經查閱了他和團隊即將公布的合同: “ 從進出口銀行獲得的信貸仍在繼續償還，債務尚未消除，通過簽署租約收到的資金用於增加外彙儲備 。”
阿魯納·庫拉通加也反駁了債務陷阱理論。他解釋了在 2009-2010 年內戰結束時勢力強大的拉賈帕克薩家族如何通過開展成本過高的項目來建立自己的聲望: “如果我們看一下數字，一半以上的貸款來自私人債務，也就是說來自債券市場，利率相當高，在 4% 到 8% 之間，而雙邊貸款的利率相當低，大約3%或4%。當時的領導層過度自負。為了延續這種崇拜，他們向各個方向進行投資，而不擔心後果。”
這位政治經濟學家表示，所有責任均由斯里蘭卡當局承擔: “不是中國人來告訴我們拿錢，是我們借的。我們現在知道，因為開始出來的數據顯示，中國人建議我們慢慢來，不要着急。”
中立原則
結果是，中國現在控制着北部港口，阿魯納·庫拉通加擔心這種情況造成的地緣政治後果：“當你看南亞地圖時，你會看到巴基斯坦、孟加拉國和斯里蘭卡南部都有中國港口。這些港口形成了一個完美的三角形，包圍了印度。因此，我們的鄰居有充分理由感到擔憂。因為一旦發生對抗, 我們不能排除對抗的可能性，那時印度將被包圍。為什麼我們接受這個局面？我們不應該這樣做，這不符合我們的利益。”
專家回顧了斯國在當代歷史上一直強加的中立原則：“ 我們根本不應該捲入這場競爭。我們應該保留開放港口、領海和領空的政策。並且不出售或出租。然後99年是一段很長的時間了！據稱，科倫坡港口城商務中心的租期為 99 年。事實上：其中一部分將永遠屬於中國！”
阿魯納·庫拉通加表示，中國打算很快追加投資40億美元，特別是建設一座專門用於出口的煉油廠。競標者包括亞洲最大的煉油商中國石化和沙特石油巨頭阿美石油公司。
要了解漢班托塔港的重要性，只需看看世界地圖即可。該港口距離世界上最繁忙的東西向航線僅 10 海里。
為了了解這個港口在“新絲綢之路”地圖上面臨的挑戰，記者採訪了BRI SL的董事亞西魯·拉納拉賈（Yasiru Ranaraja）。這個國際發展和諮詢組織對斯里蘭卡和該地區的“一帶一路”相關項目非常感興趣：“ 中國運載石油的船隻通過馬六甲海峽。中國從沙特阿拉伯購買絕大多數石油，其船隻走西/東海航線，經過漢班托塔，然後經過馬六甲海峽到達南海。如果發生什麼事，中國就會遇到嚴重的問題。 ”
亞西魯·拉納拉賈表示，中國的倡議對斯里蘭卡有相當積極的影響：“ 斯里蘭卡可能成為未來該地區能源貿易的理想地點和基地。我認為這個港口對中國和我們都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斯里蘭卡議會早在 20 世紀 70 年代就有了修建這個港口的計畫，所以它並不是新事物。 ”
漢班托塔地區被認為是斯里蘭卡最貧困的地區之一，受益於大量投資。但迄今為止，該港口及其60平方公里的土地尚未產生預期的收入。港口綜合體的活動距離科倫坡將該島轉變為區域樞紐的夢想還很遠。為了發展該地區並使該港口具有可行性和利潤豐厚，北京將不得不在未來幾年額外注入數十億美元。但毫無疑問，這些巨型項目與民眾的關切和期望都相去甚遠。
本文作者： 法廣記者 Jelena Tomic
翻譯：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