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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法國學者:特朗普任內為何與媒體關係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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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以後的四年間,入主白宮的特朗普與傳統媒體的關係日漸緊張,特朗普稱他們為“人民的敵人”;而《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CNN電視等大型傳統媒體則曆數特朗普上任後的種種不實之詞,甚至是謊言,在特朗普任期後期,更是如此。這四年間,特朗普將社交媒體平台,尤其是推特,作為其發言的主要渠道,作為其與傳統媒體對立的平台,吸引粉絲無數。然而隨着2020年總統大選深入,尤其是在投票活動結束後的選舉風波中,特朗普在推特、臉書等平台上的發言,開始越來越多地被貼上了“此言無依據”或“此言不實”的標註。2021年1月6日,他的支持者衝擊國會大廈之後,推特、臉書、油管等一系列社交媒體平台更陸續暫停他的賬號,由此引發“言論審查”的爭議。這種爭議甚至跨越國界,遠及亞洲與歐洲。如何理解特朗普四年任期間與媒體的緊張關係?整體而言,特朗普是否受到傳統媒體排斥?對這些問題,眾說紛紜。今天的公民論壇節目邀請研究美國政治與司法體系的法國專家、巴黎楠泰爾大學(Université Paris-Nanterre)名譽教授Anne Deysine 女士談談她的看法。Anne Deysine教授著有《美國與民主》一書。

2021年1月6日,有“人民之家”之稱的美國國會大廈遭遇特朗普支持者衝擊。當時,國會兩院正進行確認總統選舉結果的憲法程序,一批特朗普支持者闖入,導致選舉結果確認程序一度中斷。
2021年1月6日,有“人民之家”之稱的美國國會大廈遭遇特朗普支持者衝擊。當時,國會兩院正進行確認總統選舉結果的憲法程序,一批特朗普支持者闖入,導致選舉結果確認程序一度中斷。 © Erin Scott/Reu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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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社會一分二,不再有共享的公眾輿論

法廣:首先,美國傳統媒體是否都反特朗普而親民主黨?整體而言,美國媒體是否更偏向民主黨,而不利於共和黨?

A. Deysine: 其實,問題是美國已經沒有傳統意義上的主流媒體。隨着社會兩極分化,媒體大體分成偏左(比如報紙,或電視),或偏右。偏右的媒體有《福克斯新聞》,但主要還是那些保守派電台。這些電台24小時播送非常偏右的資訊。最近這四年,則主要播送親特朗普的資訊。就是說,社會一分為二,不再有共享的公眾輿論,因為那些想聽某類內容的人會去看福克斯新聞,另外一些人則去看CNN。如果我們試着估測一下各自的比重,《福克斯新聞》追隨者甚眾,而這些追隨者幾乎都唯特朗普是從。從政治學角度說,有些比例失衡,就是說,輿論分成彼此不能對話、彼此視作敵人的兩大派,但右翼派陣營更充滿敵意、更有組織,更容易傳播謊言,更容易陷入陰謀論。

法廣:不少特朗普的支持者都認為《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等媒體壟斷大選議題報道……

A. Deysine: 不是這樣,這些媒體沒有壟斷選舉報道,因為只有那些不想聽特朗普講話的人才看《紐約時報》或《華盛頓郵報》或者看CNN。但是,這種說法也不是完全沒有事實依據。這三家媒體原本都是非常公正,但是特朗普支持者的言論、福克斯新聞以及其他比福克斯新聞還要偏右的媒體的報道,讓他們感覺被逼無奈,所以,的確,在特朗普任期後期,CNN幾乎完全變成了反特朗普媒體。《華盛頓郵報》也是如此,後來總是狠批特朗普。在我看來(各人當然各有解讀),是先有《福克斯新聞》等媒體撒謊、攻擊民主黨、稱民主黨是人民的敵人等等,傳統媒體只是對此做出反應,繼而變成了總是批評特朗普政府的媒體。

法廣:特朗普在任四年裡,一直與傳統媒體關係緊張。是什麼原因造成這種緊張呢?只是因為美國輿論兩極分化嗎?

A. Deysine: 輿論兩極分化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更主要的原因是特朗普,特朗普一直把媒體看作是敵人,說他們是人民的敵人。他不斷抨擊媒體,也取消了白宮新聞發布會,甚至一度想取消一名CNN記者的白宮採訪證,還曾試圖借亞馬遜創始人傑弗里-貝索斯,切斷《華郵》財源……就是說他確實對媒體採取了一系列不友好的動作。在他的競選大會期間,他的支持者對這些媒體喝倒彩,恨不得要動手。所以,這些媒體採取了一種遠比以前更極端的立場並不令人意外。

社交媒體的經濟模式註定這些平台更喜歡過激言論

法廣:特朗普四年任期中主要通過社交媒體,尤其是推特發言。但在11月3日大選投票之後,尤其是今年1月6日發生衝擊國會大廈事件之後,推特、臉書等大型社交媒體平台先後暫停了特朗普的賬號,此舉引發廣泛爭論……

A. Deysine: 這要從頭說起。首先,每個社交媒體平台都有自己的使用條件。用戶需要接受這些條件。這是第一點。第二點是社交媒體的經濟運作模式註定它更喜歡那些過激言論的貼文。所有過激言論、敵意言論、有攻擊性的言論、尤其是那些陰謀論,都會吸引關注。特朗普在任時曾多次抱怨說社交媒體支持民主黨人。的確,這些平台的領導人,比如貝索斯、傑克-多西(Jack Patrick Dorsey, 推特創始人)、紮克伯格等人,比較傾向民主黨。但平台上的推文、以及社交媒體靠算法運作的方式等,這一切一直都在助長右翼言論、極端言論和陰謀論。特朗普說社交媒體限制保守派言論,這是不對的。民主派一直在要求社交媒體早些開始對平台上傳播內容的疏導,落實他們制定的使用條件,總統也應該同樣落實這些條件。但是,這些社交媒體到目前為止一直更在意他們的經濟模式以及由此而來的利益,特朗普在推特上的粉絲有8千8百多萬,在臉書上有4千2百萬,這給社交媒體帶來了巨大的利潤。這些平台只是在1月6日(衝擊國會大廈的日子)危險已經變得非常嚴重的時候,才陸續決定暫停特朗普的賬號。對我來說,這不是限制言論自由,而是姍姍來遲的對使用條件的執行。任何一個用戶,只要上傳特朗普那些推文的四分之一,早就會被清除出網,而不是等到1月6日的鼓動騷亂的發言才行動。

企業的道義和政治責任

法廣:關於社交媒體暫停特朗普賬號,一個人們不太關注的事件是,推特平台暫停特朗普賬號的決定是在企業員工的壓力下,才做出的。您如何理解這些企業員工要求企業關閉總統賬號的做法?

A. Deysine: 這是一個好消息。美國是一個多元社會。即使國會無所作為,比如參議員不會投票支持彈劾,公民社會、企業接力也會起來行動。比如,數十家企業就表示,他們不再捐款給那些在參議院投票,拒絕確認選舉結果的議員,因為這些選舉結果已經過核實,60樁相關訴訟案都被駁回等等。我們再回頭看這些社交媒體平台。根據美國《通信規範法》第230條,這些企業對平台上傳送的內容沒有法律責任,但他們還是決定承擔起一種道義責任和政治責任,決定自行疏導平台內容。但他們用了很長時間才做出這樣的決定,因為自去年夏天起,就有員工以及廣告商對這些平台領導層施壓。有些廣告商向推特、臉書等表示,如果這些平台不疏導其網絡上的內容,他們將撤出廣告。就是因為這些原因,這些平台上才開始陸續添加標註,提醒網民相關內容不實。自夏季開始,這些平台開始在外部壓力下,東拼西湊,推出一些措施,但明顯不足,人們都在期待這種有震撼性的措施。要知道,對美國人來說,衝擊國會大廈是一起非常嚴重的事件。社交媒體只是在發生這樣令人難以置信的創傷事件之後,才意識到實在是太過分了,決定對他噤聲。

傳統媒體對特朗普當選負有責任

法廣:這四年間,特朗普與媒體的這種緊張關係是否也在或長或短的時間內,對媒體的信譽造成影響呢?

A. Deysine: 有些媒體已經認錯,他們對特朗普當選負有責任。因為在2015年-2016年間,他們對特朗普敞開大門,只要特朗普來個電話,媒體立即給他打開話筒。有人計算過,這相當於30億美元的免費政治廣告。關於特朗普的報道總是吸引很多人觀看,媒體因此賺了很多錢。 自2015年起,CNN等媒體就因為特朗普報道而賺了很多錢。因此特朗普當選後,有些媒體開始贖罪,也報道特朗普的一些負面新聞,比如特朗普與一些女性的關係,或逃稅等等。但已經有些晚了。很有趣的是,我有時會在看CNN的報道的時候,也錄製福克斯新聞的節目,或者相反,然後對比,這樣可以看到兩邊的節目完全是兩個不同世界。所以,媒體也非常分裂,各自封閉在自己的圈子裡。這當然不好。但是,我實在是認為責任主要在共和黨一方。為了爭取選民,他們一直不斷在說:所有人都腐敗,體制已經腐敗,媒體腐敗,不能相信媒體等等。選民因此跌入陰謀論,長此以往,就會有人相信從來沒有發生過911等等。

彈劾離任總統有何必要

法廣:民主黨推動在參議院再次啟動了對特朗普的彈劾程序。特朗普已經不是總統,這項彈劾還有何意義?在一些人看來,這(給人感覺)更像是民主黨人在秋後算賬……

A. Deysine: 我專門為此在《Esprit》雜誌上發表了一篇文章。在我看來,這是按照憲法啟動的程序,參議院要對彈劾表態。特朗普在任時已經有過一次彈劾程序。就是說是按照憲法啟動的程序。這是一。第二點,這項訴訟必不可少,必須要凸出其重要性,避免讓未來的專制領導人以為他可以像特朗普那樣為所欲為,比如不能向烏克蘭領導人提這樣或那樣的要求, 不能煽動支持者闖入國會大廈,去阻止確認選舉結果這樣一項按照憲法進行的程序,等等,等等。在美國憲法文化中,指出這樣的行為不可接受,不是我們的文化,非常重要。這是他們這樣做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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