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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國光談布林肯講話(一):美中競爭關鍵是制度,但美方卻沒有強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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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國務卿布林肯5月26日發表了各界期待已久的對華政策講話。他這次講話的重點之一就是強調中國是唯一一個既有重塑國際秩序的意圖,又有越來越多的經濟、外交、軍事和技術力量來實現的國家。而美國的對華戰略可以用三個詞概括:“投資、協同、競爭”,是在不斷提升自身實力以及加強與盟友合作的同時與中國展開全方位競爭。但布林肯也強調,美國無意改變中國政治體制,也不希望與中國進行一場新冷戰。

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在華盛頓發表對華政策講話,5月26號
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在華盛頓發表對華政策講話,5月26號 © JIM WATSON / A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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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分析布林肯的講話傳遞出來的主要信息,本次節目就請中國問題專家,加拿大維多利亞大學政治系和歷史系教授吳國光先生給予分析和解讀:

法廣:幾天來,對布林肯發表的中國政策講話有很多評論,有人認為這是一個非常明確且明智的講話,演講是為了表明美國很清楚它在中國問題上的利益是什麼,並且有了一個保護和推進這些利益的戰略,但是也有人指出演講中沒有更具體地說明美國對於美中關係的目標到底是什麼以及如何衡量進展。那麼,從總體上看,您認為布林肯國務卿這次講話與特朗普政府的副總統彭斯以及國務卿蓬佩奧對中國政策的語氣非常強烈的講話有什麼區別?相對於共和黨,民主黨政府的政策是一個巨大的轉折,還是也有些延續性呢?

吳國光:這幾年我沒有很細緻地追蹤美國政府對中國政策各種各樣的說法,其實我認為布林肯的這個講話重要性也沒有很強。

首先,外交上的講話中有一些外交辭令,也總有在國際上做一些外交宣示的味道,但最重要的還是要看他實際的對華政策和實際的做法。其次,拜登政府上台已經這麼長時間了,布林肯的這個講話是第一次比較系統地論述對華政策,從這個意義上看,講話可能會受到很高的重視。但是,我感覺中文媒體的評論,大部分都是從自己立場出發,所以是一種政治的訴求,而不是對布林肯的講話做一個客觀地分析。

我自己認為布林肯德講話有兩點值得注意。第一,在俄羅斯對烏克蘭的戰爭震動了整個世界的時候,特別是在歐洲感覺到來自俄羅斯的威脅日益強大之時,也尤其是在全球化進行了這麼多年後,俄羅斯又重新回到了傳統的地緣政治、叢林政治和軍事衝突之中,所以大家都認為俄羅斯很危險,但是布林肯的這次講話非常明確地指出,中國是對世界的秩序是最大的威脅,美國現在要用最大的精力來和中國進行競爭,這就把俄羅斯的事情放到一邊去了,我覺得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就是說在俄烏戰爭持續進行的背景下,美國依然把中國定義為最大的挑戰者和競爭者。

第二,就是和之前的共和黨政府相比存在的區別。我想最大的區別就是特朗普內閣和蓬佩奧國務卿當時對中國尤其是對中共的態度比較鮮明和嚴厲,特別是蓬佩奧前國務卿在他的相關講話中使用的對中共的批評和譴責非常嚴厲。

布林肯作為民主黨的國務卿,他更關注的是更廣泛的國際政治問題。這一點和共和黨有很大的不同,蓬培奧當時到北約講話時,講的多是回歸國家主權這個基本思路,民主黨則還是強調全球治理。由於對全球治理的強調,當然中國作為世界上的一個經濟大國——第二大經濟體,有它不同於主流的政治之路和價值觀念,對美國全球的治理可能會形成一定的障礙,而這就讓全球的治理很難掌握,所以我認為他在這方面的立場講的比較多一些,但是即使從這個脈絡出發,也可以看出布林肯的這次講話透露出一個重要的指標意義,就是說美國最近一些年來的對華政策已經不再是共和黨和民主黨分別採取不同的路子,而是兩黨,甚至整個美國社會都已經達成了基本的共識,那就是中共是一個主要的挑戰者,是主要的競爭者。

美國還沒有看到自己的真正特點也在於制度

法廣:布林肯在講話中把美國面臨的問題提出來之後,指出要採取投資、協同和競爭這三個策略,您如何分析和解讀?

吳國光:這次講話的三個關鍵詞就是“投資” 、“協同”和“競爭”,這恐怕是從三個層次上來闡述中美關係。投資不是講中美之間相互投資,或者是美國資本到中國投資,而是美國在自己的國內要加大投資。這個投資,不僅關於經濟,也包括對於科技、創新以及教育等一系列要強化美國自身國力的投資;

第二個層次就是協同,講的是美國及其盟友之間的協同。當初特朗普內閣的政策被西方和國內的一些輿論批評的一個主要點,就是美國的單邊主義,缺乏美國及其盟友之間的相互協調,來應對國際關係之中的危機,包括應對中國的挑戰。拜登上台的時候,一些分析家預期民主黨可能會在國際問題上加強結盟來共同應對中國的挑戰,這一點從布林肯的“協同”這個詞上就得到了強調。

第三點才是針對中國,那就是“競爭”。這是我對這三點層次的理解。但是我認為看不到很得力的步驟和措施,包括美國國內這一點,實際上投資從某種意義上是繼承了特朗普政府的“讓美國再次偉大”這樣的一個思路,主要看到的還是美國在經濟、科技和物質方面的優勢,希望繼續加大和保持這方面的優勢,最終當然是要應對中國的挑戰。但是,我認為雖然他講到了人權,也講到了美國的制度,但我想他沒有能夠充分的突出如何讓美國的制度重新煥發活力——這可能是西方世界目前遇到的最主要的問題——也就是民主的衰敗。民主制度在西方各個國家不能在財富分配、在工作的機會和福利待遇、,在政治權力的行使上讓社會各個群體得到相對的落實和充足的表達——這是我作為研究政治經濟學研究全球化和民主的關係問題的學者的看法。我覺得布林肯的這個講話,實際上代表着美國的民主黨和共和黨沒有意識到,美國社會的真正問題所在,他們還在繼續講物質的經濟的和技術的或者軍事的方面美國的優勢。實際上是他的制度優勢的表現。在這點上的可能還不如中共的制度,從我個人的價值觀念上來講,我當然認為這個制度是不可取的,但是中共自己不斷講的是制度自信,他已經看到了自己的根本特點就在於制度,美國還沒有看到自己的真正特點也在於制度。

第二個層面就是協同,也就是美國及其盟友之間的關係,這一點的應該說在最近的一兩年當中,特別是俄烏戰爭發生以來,西方民主工業化的國家的關係和協同的確是得到了一定的改善。美國在一些方面是後退了,不再堅持美國的利益。美國之前也和其盟友在經濟上競爭,甚至採取一些制裁的措施。美國曾不僅和中國打貿易戰也和其主要的盟友打貿易戰,這次布林肯就明確提出不再和盟友打貿易戰了,我認為這是一個進步。但這是一個比較理想主義的提法。當美國和他的國家,尤其是西方工業化國家之間出現經濟上利益摩擦的時候,如何解決?他沒有提出具體的方案和思路。另外一點,我們看到當俄羅斯侵入烏克蘭的時候,歐洲國家所面臨的軍事威脅非常直接,甚至也有經濟以及能源供應的直接威脅,那麼在這個問題上如何說服歐洲的國家接受美國的立場——也就是中國的威脅更大——這是布林肯已經講得很清楚的立場,但是這個立場能不能會被歐洲的主要盟國接受也是一個問題。

在亞洲也是一個問題。他專門講到在東南亞國家。實際上東南亞國家和中國的利益聯繫是千絲萬縷,非常深刻的。在中美之間的競爭當中,東南亞國家也面臨一個兩難的選擇,在安全上可能依靠美國,但是在經濟上高度依賴中國。在過去的30多年之中,由於中共深度捲入全球化,讓中國的經濟利益和周邊的很多國家包括剛才講到的歐洲國家和美國本身都進入了一個在經濟上高度相互依賴的時代。在這種情況下,美國如何能夠說服在亞洲的盟友在經濟利益上和中國保持深度的相互依賴的情況下,能夠在政治、外交、軍事等方面和美國合作,我覺得布林肯也沒有提出一套思路來……

法廣:您剛才也提到中國政府一直在強調自己制度的優越性,那麼我們也看到中國在推出了“一帶一路”倡議之後,在很短的時間裡就已經在全世界到處得到深耕,西方國家和美國現在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也開始採取效仿的做法予以回應,但效果如何尚是未知數。在拜登出訪了東亞,加強與盟友關係後,現在中國的外交部長王毅又在南太平洋地區十個國家進行訪問,意在要打破第二島鏈的堡壘,這也引發美澳新甚至法國的反彈,你認為西方國家或者是美國現在針對中國的外交政策是在疲於應對呢,還是有自己一套深刻的思路?

吳國光:我想這個事情可以分成兩層來講,第一層就是制度競爭這個問題,實際上中共已經明確講和西方世界的競爭是制度的競爭。中共當然一直強調製度自信,但是如果一個人不斷地講自信,背後一定就是不自信,因為中共的這套制度實際上在世界上是一個孤兒,是完全被時代拋棄的一套政治制度,這也是他不斷地要講自己的制度自信的原因,但是在講制度自信的過程中,他實際上也明明白白的講清楚了他和整個世界的分歧以及他和整個世界的挑戰就是基於制度的挑戰。

在美國方面,從布林肯的這次講話也可以看出,他非常明確的承諾不尋求改變中國的制度,也不尋求中國的政權更迭,這就等於說對方在說我和你的競爭是制度競爭,我要用我的制度壓倒你的制度,但是這邊只說我不和你進行制度競爭,你自己搞自己的……我認為如果這不僅僅是外交辭令的話,那就是一個根本上看是糊塗的觀念。

第二個層面,就是全球戰略包括印太地區的競爭。美國是不是處於守勢和落後的狀態呢?這也是中共在“一帶一路”的戰略提出之後,通過中亞通向歐洲,通過東南亞通向非洲,在南太平洋地區和拉丁美洲地區都大大擴大自己的影響力,這種影響力首先是經濟上的發展和這些國家相互依賴,使這些國家要和中國的經濟有深度的關聯,通過經濟的力量反過來影響這些國家的政治和外交等等,這些方面我剛才講到美國現在沒有能夠提出一個如何在經濟相互依賴相互存在的情況下,動員他的盟國基於不同的制度的對立來和中國競爭。我覺得美國的思路不夠清楚,因此措施也不得力。

非常感謝吳國光教授接受法廣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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