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國民議會4月4日以壓倒性多數通過了有關禁止進出口以及生產有毒的化合物PFAS（全氟烷基化學物質）的法案，該法案規定從2026年1月1日起禁止生產以及進口帶有PFAS毒素的化妝品，服裝以及被用於滑雪板的雪蠟產品。法案最早文本包括廚房餐具，但是在法國廚房用品集團SEB集團職工的抗議之下，對該行業的禁令最終被取消。此外，眾議院通過的其他措施還包括確定 "誰污染誰買單 "的原則，法案還特別規定政府有義務監測飲用水中是否含有威脅人體健康的PFAS的成分。
法案中有關"誰污染誰買單 "的原則，其針對的目標是在法國本土生產PFAS的化工集團，其中首當其衝應該首推總部位於上塞納省，但其主要生產基地在里昂附近的阿科瑪集團，阿科瑪集團近幾年來官司纏身，不斷遭受工廠附近居民以及地方政府的指控，指控他們向當地的河流排放帶有有毒化合物的污水，污染居民的飲水源。下周，里昂大都市起訴阿科瑪集團的訴訟案將於里昂地方法院開庭。里昂大都市要求阿科瑪集團承擔責任，為羅納河水的去污過濾工程承擔費用。國民議會4月4日通過的法案無疑將會為里昂大多數提供更多的法理依據。阿科瑪將面臨更加沉重的壓力。
事實上，類似的司法訴訟案在美國早已啟動了多年，美國的杜邦以及3M等化工巨頭早已為污染受害者做出了巨額的賠償，美國多個化工集團以及承諾投入巨資承擔清晰河流水源的費用。為何類似的司法程序在法國才剛剛起步？阿科瑪集團同國際其他化工巨頭一樣，早已將自己的生產基地轉向中國，當阿科瑪承諾將在2024年年底之後不再生產威脅人體健康的PFAS化合物時，這一禁令也適用於阿科瑪集團在中國的同類企業 ? 法廣為此採訪了對阿科瑪在法國以及美國的企業展開調查的法國網絡媒體Mediacite的調查記者雨果·科阿涅（Huguo Coignard）先生。
法廣： 雨果·科阿涅（Huguo Coignard）先生，您好，非常感謝您接受法廣的專訪，首先能否請您介紹一下PFAS污染醜聞為何首先在美國爆發？
Hugo Coignard ： PFAS 的生產最早是在上個世紀四十年代的美國，在美國，六十年代，七十年代，是PFAS生產的高峰期，之後，到九十年代，相關的醜聞就開始暴露，人們開始意識到，這些化學物質會永久地存留在環境中。這也就是為什麼它們也被稱為是永久性化合物。這一組化和物的種類不下於一萬兩千種，這些化合物對人們的日常生活來說非常實用，因為它們可以防水，防粘，因而被用來製造不粘鍋，雨衣等等。我們在煎雞蛋的時候，雞蛋汁不會粘在鍋上等等，這些物質確實有許多優點，但是，問題是，它們被排放在環境後，會永久存留於環境中，並且對人體健康產生嚴重的威脅；比如說，它們會引發睾丸癌，腎癌，肝癌等疾病，也會引發糖尿病，不育症以及其他各類的甲狀腺疾病。類似的健康問題從上個世紀末就在美國出現，但是，在歐洲只是最近幾年，特別是從2022年開始才逐漸顯現。
法廣：那麼，這一污染醜聞是如何爆發的呢？最早是由誰發現的呢？
Hugo Coignard ：最早的起因是美國的一位律師被他家鄉的農民告知他們家的牛羊離奇死亡，在追蹤動物的死因過程中，這位律師逐漸發現了PFAS所導致的全國性大規模的污染。而在法國，這一污染問題主要是最近幾年來才被調查記者接二連三的披露，尤其是法國公營媒體，法國電視三台以及法國世界報最早對此進行了報道，隨後，法國政府的衛生機構也加入了調查測試，披露法國PFAS大規模污染的嚴重性。今天我們知道全世界幾乎100% 的民眾身上至少帶有一種類型的PFAS。我們大家所有人的血液中都治沙含有一種PFAS，今天的問題是PFAS在血液中的濃度達到何種程度時， 會對人體健康構成威脅？
法廣：今天越來越多的調查數據確認，PFAS已經污染了地球上所有的土地，地球上幾乎每個人身上都至少含有一種PFAS，不過，PFAS對人體的健康威脅是否已經被醫學界所確認？
Hugo Coignard ：是的，今天醫學界已經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某些PFAS可以導致睾丸癌，腎癌，以及肝癌，PFAS也屬於內分泌干擾物，它們會影響人體激素，從而影響生育能力。今天醫學界對PFAS威脅健康早已存在共識，國際癌症機構2013年就將PFAS中的一種PFOA（全氟辛酸）列為“致癌物”，將另一種PFOS（全氟辛烷磺酸）列為“可能致癌物”，下一步還有待於進一步研究的是飲用水中PFAS的濃度超出什麼比例會對人體產生影響。
法廣 ： 再回到美國，既然美國司法受理PFAS污染案已經超過25年，法院最終都做出了一些什麼樣的裁決，可以供法國以及歐洲的司法機構參照？
Hugo Coignard： 曾經有多個起訴杜邦集團，3M集團的訴訟案，但是，這些案子往往並沒有走完最後的程序，因為，這些企業往往在法院最終宣布判決之前與起訴方達成和解，也就是說，企業提出向起訴方提供經濟賠償以此來了結糾紛，這些賠償費往往十分昂貴，一般達到數百萬美元。這就是為什麼事實上很少有企業因此而受到法院的裁決。今天，PFAS繼續在美國，在歐洲以及在亞洲尤其是在中國生產。在法國也有幾個案件正在進行之中，有的被法院駁回，有的還在審理過程中。必須指出的是，今天的關鍵問題是必須停止生產PFAS，今天在法國，生產這些污染物並且將它們排放到自然中依然是完全合法的行為。我們必須嚴格禁止這些污染物的生產。今天在里昂附近，有日本的大金集團以及法國的阿科瑪集團幾十年來向羅納河排放了數千公斤甚至數噸的污染物，導致排污口河流下游的二十萬人的飲水源被污染。今天的問題是河水的去污染費用應該由誰來承擔？ 如何讓河水重新變成可安全飲用的水，到目前為止，阿科瑪集團並沒有表態是否承擔去污染的費用。
法廣： 既然今天世界上許多物品中都含有PFAS，那麼，是否有可能尋找一些替代物？
Hugo Coignard：這就要看PFAS的用處了！對有些產品來說，他們或許是不可或缺的，例如製作醫療器材，心臟起搏器中也含有PFAS，但要取代它們還需要時間。但是，有些PFAS的使用並不是必不可少的。比如說，我所座的這個椅子，它的布料上或許就使用了用來防止污跡的PFAS的塗料，這些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如果髒了，只要多洗洗就是了。同樣，我們也沒有必要一定使用不粘鍋，其實，我們日常生活中許多帶有PFAS的日常用品並沒有一定加上PFAS的必要。還有一些產品，我們有必要對此展開社會討論，例如在電動車的電池中使用PFAS，這些產品是否應該被認為是必不可少的，總之，生活中有許多帶有PFAS的用品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法廣：4月9日里昂法院將開庭審理里昂大都市起訴阿科瑪以及日本企業大金集團的訴訟案，您對此有何評論？
Hugo Coignard：是的，里昂大都市啟動快速訴訟程序轉告阿科瑪與大金這兩家企業，指控他們直接向羅納河排泄了數百公斤甚至數噸的PFAS污染物，導致排污口河流下游的二十萬人的飲水源被污染。今天的問題是河水的去污染費用應該由誰來承擔？ 如何讓河水重新變成可安全飲用的水，到目前為止，阿科瑪集團並沒有表態是否承擔去污染的費用。
法廣：去除水中的PFAS污染元素，具體而言，應該採取什麼樣的去污染技術呢？
Hugo Coignard：去除水中的PFAS污染元素，這就意味着設置大型的活性碳碳過濾來過濾污水，一部分PFAS可以從水中過濾掉，但是，問題是，用來過濾的活性炭應該作何處理呢？因為它們身上都是PFAS污染物，是否應該將它們焚燒掉？它們的焚燒點是多少？焚燒之後是否會繼續分散到空氣中。所以，這是一個永久的問題，也是一個全球性的污染事件，我們必須一起行動起來，才能夠面對這一問題。
法廣：也就是說；去污染技術，對被污染的水源進行去污染操作，其實不過將污染物從水中轉移到別的物體中，不可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Hugo Coignard：是的，對地方政府來說，對污染水進行處理是當務之急，因為必須保障居民的飲水的質量，但是，問題的關鍵是必須立刻終止污染的源頭，必須關閉水龍頭，如果繼續讓水龍頭繼續打開，那麼，未來必須處理的污染將會更加嚴重，所以，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法廣： 您在調查過程中與阿科瑪集團管理人員有關直接的接觸，那麼，面對來自外界的質疑與譴責，阿科瑪集團有何回應呢？
Hugo Coignard：他們的回答是他們今天已經不再生產全氟化合物，當然，這是他們對外使用的公關語言。他們說在他們今天使用的產品中僅僅只有一種產品是PFAS，而且他們已經決定在今年年底之後將不再使用。確實，在當地省政府的要求下，阿科瑪集團已經減低了他們對河流中的PFAS排放，從原先的數噸減少至數公斤。
法廣： 我們知道阿科瑪今天最大的生產基地位於中國，當他們承諾不再生產使用PFAS意味着他們已經決定從整體上減低生產量，還是因為他們將生產地點轉移到別的國家，例如轉移到中國生產？
Hugo Coignard：對，這是一個必須向阿科瑪提出的問題。我們知道，阿科瑪在世界其他地方設有生產點，尤其是在中國，但是，我們並不清楚他們在那裡是否生產PFAS。確實，最近幾年來，阿科瑪的策略就是將原來在歐洲的企業搬遷到亞洲。
法廣：阿科瑪等企業是否公開承認他們所排出的污染物的環境後果？
Hugo Coignard： 阿科瑪集團從未公開承認他們所排放的污染物會影響環境以及公眾健康，阿科瑪在里昂附近的Pierre Bénite 工廠的負責人有時也隱隱約約地承認工廠附近的一種PFAS污染物可能來自他的工廠，因為這種污染物已經被確認與他們的產品有關，但是，總的來說，沒有企業公開承認對周邊的附近污染必須承擔責任。儘管科學家們已經擁有足夠的證據可以確認那些污染物來自那些工廠，但是，企業往往以工業機密作為借口，拒絕回應外界要求公開的請求。所以，今天雖然媒體的調查工作雖然已經揭開了PFAS污染多個層面，但是，依然還有許多外界未知的信息。
法廣：最後，您在調查過程中是否有機會與工廠的職工進行交流？他們對此有何看法？
Hugo Coignard：很遺憾，我本人未能與他們進行直接的交流，因為這往往十分困難，因為他們擔心因此而失去自己的工作。不過，我的同事Emilie Rosso與職工有過交流，甚至還採取了工人的血樣進行檢測，他們的血液中的PFAS含量很高，他們知道自己已經中毒，他們隨時擔心自己不久或許就會出現病症病。
非常感謝法國網絡媒體Médiacité的調查記者雨果·科阿涅（Huguo Coignard）先生接受法廣的專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