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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德拉與德克勒克:敵對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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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95歲高齡老人生病住院,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不過,當這位老人是納爾遜-曼德拉時,一切又將不同。當全世界都為之祈禱時,法新社駐南非記者 Jean Liou想起了曼德拉政治生涯中最重要的對手  南非前總統德克勒克。在作者看來,這兩個人“被歷史連接在一起,卻從不是朋友”。

Bien conscient d'entrer dans l'Histoire pour être celui qui a fait libérer Nelson Mandela, le président Frederik de Klerk savait aussi à ce moment-là qu’on assistait à la fin du pouvoir blanc en Afrique du Sud.
Bien conscient d'entrer dans l'Histoire pour être celui qui a fait libérer Nelson Mandela, le président Frederik de Klerk savait aussi à ce moment-là qu’on assistait à la fin du pouvoir blanc en Afrique du Sud. www.weforum.org / Wikimedia comm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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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對的兄弟”

當曼德拉病重時,全世界的關注紛至沓來,尤其是同為諾貝爾得主的奧巴馬和達賴喇嘛等人也送上祝福。但很長時間內,其中缺少一個重要的聲音,那就是和他分享1993年諾貝爾和平獎的德克勒克。雖然“德克勒克基金會”的負責人表示,這位白人前總統已經通過私人渠道給曼德拉帶去問候,之所以低調,是不想再引發沒有必要的爭論。

但是德克勒克本人最終還是打破了沉默,最近他在出席加蓬的一次經濟論壇時表示:“這是一位極其傑出的人物,是的,我為他本人和他的家庭祈禱。”

德克勒克並不諱言可能出現的不幸結果,近年來他已經提到過曼德拉身後的南非前景。這一次他表示,即便曼德拉離去,仍然留下了“至關重要的遺產”(héritage fondamentalement important)。他同時也強調,必須把“曼德拉的遺產”和“曼德拉本人”區分開來。在他看來,即使曼德拉離世,南非也不會出現危機,反而會更加彰顯出曼德拉遺產的重要性。而最好的致敬方式,就是以他為榜樣,延續他的政治遺產,也就是堅持協商和解的重要性。

這兩位聯手促成南非從種族隔離制度向民主制度轉型的偉大人物,彼此之間的關係卻不是能輕易形容的。最後一任白人總統從未真正成為第一位黑人總統的朋友,相反,德克勒克創造了一個別出心裁的說法  “敵對的兄弟”(frère ennemi)。

兄弟之間有惺惺相惜的一面。在分享1993年諾貝爾和平獎時,曼德拉讚揚德克勒克“有勇氣承認種族隔離制度給我們的國家和人民造成了可怕的錯誤,並且有必要的遠見來理解並接受這一點,即所有南非人必須通過協商來共同決定他們的未來。”

反過來,2008年德克勒克也曾經評價曼德拉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人物之一”,並向後者的“堅定、寬恕和謙恭”表達敬意,此外他還讚揚了曼德拉的“原則與堅韌”,以及“睿智和對人性的體察”。

但是這對“敵對兄弟”之間並沒有變成一團和氣。在2012年,面對南非人民對曼德拉的普遍尊崇,德克勒克卻表示“我並不同意把曼德拉生平描述成一部使徒傳”,這引發了激烈的論戰。他還進一步聲稱,曼德拉並不是今天廣泛讚頌的那樣,是一個聖潔而仁慈的人物,相反,曼德拉曾經是“粗暴”和“偏頗”的。

協力走出歷史的泥沼

當1989年德克勒克成為南非總統時,他以立場保守而著稱,尤其在此前擔任教育部長時極力支持大學內的種族隔離。但是他很快就意識到,面對國際譴責、經濟制裁和文化體育活動抵制,尤其是南非國內此起彼伏的反抗,這套自1948年以來施行的種族隔離制度註定無法再維持下去了。他在1990年2月表示,談判協商的時刻到來了,由此,反種族隔離的運動得以合法化,包括曼德拉在內的政治犯獲得釋放。而那時,曼德拉已經在監獄中服刑27年。

儘管此後的政治協商過程充滿火藥味,但德克勒克事後在回顧當年的“解凍”決定時,仍然深感慶幸避免了一場災難,防止讓這個國家陷於萬劫不復境地。同樣幸運的是,在監獄中度過27年歲月的曼德拉,也並沒有讓復仇的念頭支配自己,相反,他轉而傾向於支持協商談判達成和解。

曼德拉和德克勒克都知道如何去研究他們的對手,以便更好地和對方討價還價。但他們同樣也都很驚訝地發現,自從第一次會面起,他們都能夠傾聽對方的想法。兩個人都是實用主義者,他們心裡都清楚,不管是自己還是對手,都沒有失敗的本錢,必須盡全力避免內戰的局面。

德克勒克回憶說,“有時候我們之間存在重大分歧,甚至彼此惡語相向,但是當危機臨頭,我們也總能成功地超越爭議,找到解決辦法。”

當曼德拉當選為南非第一任黑人總統時,儘管心裡並不情願,但德克勒克還是擔任了兩年副總統,以確保轉型能夠順利進行。而一旦南非新憲法通過,他就辭去了職務。德克勒克於1997年退出政壇,但以他名字命名的基金會還在致力於保衛白人  尤其是當年荷蘭殖民者的後裔  的權益。

今天,他們已經不是政治對手了。儘管德克勒克透露,當兩人都退休之後,也會到彼此家裡作客。但他們的關係也從來沒有真正熱絡起來。

我們從曼德拉和德克勒克身上學到什麼?

全球媒體聚焦曼德拉的病情,並熱衷於盤點他的政治遺產,看上去多少有點“未蓋棺就定論”的諷刺。但在這個問題上,或許德克勒克是對的,應當把曼德拉的政治遺產和曼德拉本人區分開。在經歷過漫長而艱苦的“光輝歲月”之後,曼德拉已經成為全世界的道義偶像。作為人類政治文明進步的一尊里程碑,他已經被載入史冊。

但是這尊偶像也不是孤立存在的。政治博弈彷彿一場足球賽,如果只有前鋒怒射,而門將呆若木雞,或惱羞成怒拒絕承認進球,都很難說得上是精彩比賽。南非的政治轉型之所以成為人類政治文明的經典案例,正是因為博弈雙方攻防都堪稱精彩。雖然曼德拉領導的非國大最終獲勝,但德克勒克和他的黨派也充分展現了政治遠見、氣度和智慧。當意識到歷史大勢所趨時,不戀棧,不弄權,在竭力維護自身正當利益的前提下,完成一次悲壯的謝幕。

後一種抉擇並不輕鬆。相反,掌握權力的人往往傾向於走向極端,動用一切資源維持“穩定”、維護自己的權力。這就是為什麼在更多情況下,失敗者會以齊奧塞斯庫、薩達姆、卡紮菲的面目出現。相比眾多身敗名裂的獨裁者,像德克勒克這樣全身而退,反而是政治文明進化史上的特殊個案。

從某種程度上說,如果把南非的轉型和美國南北戰爭相對比,二者的核心議題都是黑人在政治生活中的地位,而把曼德拉比作南非版的林肯的話(當然前者運氣更好),那麼不妨說,德克勒克就是南非版的羅伯特-李將軍。作為“失敗者”,卻能夠得到雙方一致的尊敬與理解,這在人類歷史上難能可貴的。

在新舊力量發生劇烈衝突的歷史關頭,新興力量冒險犯難,的確需要極大的勇氣,即便不成功,也往往環繞着殉道者的光芒;但另一方面,舊勢力審時度勢、順應潮流,創造共贏局面,或者至少避免最壞結局,這同樣需要高超的智慧和擔當。當歷史最終證明前者的正確時,會給予他們極大的榮光;後者往往被籠罩在前者的陰影之下。但在解決政治死結的時候,後者卻往往是不可或缺的。

當“勝利者”吸引全世界為之祈禱的時候,回顧“失敗者”如何與之相反相成,或許別有一番獨特的意義。對於習慣於鬥爭到“你死我活”地步的中國人來說,無論是南非真相與和解委員會的具體操作技術,還是曼德拉和德克勒克身上體現的妥協精神,都是當前亟待借鑒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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