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主要內容
公民論壇

光環背後—袁偉靜的陳光誠故事

發表時間:

2015年9月初,陳光誠來巴黎參加其自傳《赤腳律師》法文版出版宣傳活動,袁偉靜伴隨其左右,悉心引導着他的行動,不停為他描述眼前所見。她無微不至地照顧着陳光誠的一舉一動,但言談話語間你不難感受到一種平靜的堅毅,那些不曾張揚於世界的小故事更讓聽者意識到,陳光誠多年的抗爭也從妻子的堅毅中汲取了力量。陳光誠做客法廣講述他的維權努力的時候,我們請袁偉靜女士講述了她的陳光誠故事。

2015年9月3日,陳光誠與妻子袁偉靜在巴黎艾菲爾鐵塔腳下留影。
2015年9月3日,陳光誠與妻子袁偉靜在巴黎艾菲爾鐵塔腳下留影。 圖片來源:法廣中文部
廣告

盲人維權人士陳光誠的故事可以說已經世人皆知,因為他常年堅持不懈的維權活動,因為當局對他令人難以置信的迫害與打壓,也因為他奇蹟般獨自逃離東師古村草木皆兵式的嚴密看守、進入美國駐京大使館的經歷。但人們對陳光誠身後的妻子袁偉靜的故事所知不多。陳光誠遭遇迫害的時候,她曾想盡一切辦法為丈夫呼籲;陳光誠成為媒體競相聚焦的名人的時候,她低調地伴隨其左右。袁偉靜也許有與許多維權活動人士的妻子相似的經歷,諸如在丈夫被關押或被軟禁期間,同樣在一定程度上行動自由受到限制,也要承受各種形式的壓力甚至暴力,但袁偉靜更是陳光誠的眼睛,是陳光誠抗爭努力的堅強後盾。

2006年,陳光誠被臨沂沂南縣法院以故意破壞財產和聚眾擾亂交通罪,判處陳有期徒刑四年零三個月。2010年9月刑滿出獄後,他在東師古村的家就變成了被層層把守的家庭牢房,手機、電視都被搜走,他被切斷了一切與外界聯繫的手段,而前往東師古村探訪的各路人士被攔截、毆打的事件數不勝數。他的住宅不僅有人24小時輪班看守,而且這種草木皆兵式的看守後來竟升級到按照攝像頭和探照燈,他的住宅外圍黑夜竟也如同白晝。但2012年4月下旬的一天,雙目失明的陳光誠竟然隻身一人逃出了這個家庭牢房,並在友人的幫助下抵達北京,又在一番猶如好萊塢大片一般的北京街頭追車離奇經歷之後,進入了美國駐京大使館。世人驚訝於陳光誠奇蹟般逃跑經歷的時候,妻子袁偉靜還遠在臨沂東師古村的家庭牢房。

法廣:袁偉靜女士,您好。首先,我很想知道,在陳光誠成功逃出家庭牢房、離開您的視線之後、在得知他安全抵達之前的這段時間,您是怎麼度過的?您當時的感覺、心情是怎樣的?

袁偉靜:實際上他(陳光誠)翻第二道牆的時候,我就已經看不到他了。那時候,每一個時刻,我都特別、特別的緊張。當我聽到狗叫的聲音的時候,我真是特別緊張,因為周圍都是看守。我就想:怎麼樣可以讓這些看守不要注意到他。我就趕緊做一些事情,甚至走到看守面前,假裝和他們說話,說一些無聊的東西……當然,我也不知道什麼樣的辦法更好,我只是很着急,很擔心,又害怕。所以,我一邊跟他們說話,一邊注視他們的臉,看他們有什麼變化、是否發現了他(逃走)。

法廣:你們在決定讓陳光誠單獨逃走的時候,在設計逃跑方案的時候,有沒有想到其中的困難?因為他畢竟是要走出被層層把守的東師古村,而他眼睛看不見。當時你們認為這個計畫成功的幾率是多少呢?

袁偉靜:實際上,說老實話,我當時覺得成功率小得可憐。外界所了解的只是這次成功了的計畫,但實際上我們已經計畫了那麼長、那麼長的時間,我們幾乎每天晚上都不睡覺,細細觀察每一個看守組,觀察他們每個人的生活習慣。而且,我們也已經試着逃走了很多次,只是那些次我們沒有成功,也沒有被他們發現,因為我們每一天都在尋找機會,每時每刻都做好準備,只要有機會就走,並不是說計畫好了哪一天或是哪個時刻走。我們曾經有過很多計畫。我們曾經想兩人一起逃走,後來又想:不行,有孩子,有老人,這樣不可以;我們也想過我先逃走,因為他不方便,但後來光誠也認為不可以,因為我每天都在院子里做事情,稍有幾分鐘他們看不到我,(就會發現)……最後,我們還是決定讓他一個人逃走,主要也是因為他的身體越來越差。一開始他有逃走的計畫的時候,我們都不支持,因為我們知道這樣的危險有多大,他一旦被抓住,那就是死路一條,這點已經很明白。但是,他的身體後來越來越差,我們想,如果繼續這樣,可能也就是我們死在家裡,所以,他說:哪怕有一線希望,出去就有成功的可能,如果被抓住,也就是同樣的結果,就是死,但如果抓不到,那就有可能活下來,他就會想辦法,回來救我們全家……最後這一次(成功了),大家也就記住了這一次。

法廣:你們約好在陳光誠安全抵達之後,他捎6個蘋果回來,或者是6個其它的東西,最後實際上是6包方便麵……

袁偉靜:是6包麵條。

法廣:在您收到那6包麵條的時候,您當時是怎樣的感覺?

袁偉靜:實際上是這樣,因為在我們那裡,蘋果有預示平安的意思,6則是順利的意思,所以他說,我只要能出去(逃出東師古村),能夠安全,我就會想盡一切辦法捎6個蘋果給你,如果我沒有辦法讓他們找到6個蘋果,我就會有6個東西給你。

當我拿到那6包麵條的時候,發現有4包是一樣的,有兩包是不一樣的,所以,我的心裡立即……當然我還不知道他是不是成功了,因為這不是6個蘋果,但我心裡已經有差不多百分之八、九十的把握,所以,我特別、特別高興,我就趕緊去小聲地告訴光誠的媽媽,我說:媽媽,媽媽,你放心吧 因為光誠剛剛逃走的時候,媽媽知道以後非常不高興,埋怨我……所以,我就告訴她:媽媽,真的,光誠已經走了!媽媽說,你怎麼知道? 因為她不知道我們之間的約定。我說:我真的知道,你看這6包麵條,4個一樣,另外兩個不一樣,不管是誰捎這6包麵條過來,肯定或者是他家裡有四包麵條,不夠,又去買了兩包,或者是他本來有兩包,又去買了四包,總之是為了給我這個“六”,我就知道他沒有問題……那個時候,我已經基本上可以確定他已經出去了。

法廣:但那個時候,看守們還沒有發現陳光誠已經不在家裡了……

袁偉靜:還沒有。當然,他走了以後,每一分鐘,每一秒鐘,對我來說都是太長的時間,太長的等待。

法廣:看了你們的這些故事,我感覺:陳光誠把維護公民權利、反對社會不公當成了他的事業,您把陳光誠當成了您的事業,是這樣么?

袁偉靜:怎麼說呢……他有他的理想,有他想做的事情,我可能是……其實我第一次認識他的時候,也是因為他對社會的這種責任感,我不管是作為妻子的責任,還是其他也罷,我就覺得他做的事情很有價值,所以,我能做什麼,我就會去幫他做一點。

法廣:您提到你們最初的相識。我們就回頭來看看您和陳光誠這段愛情故事。你們的相識當時十分偶然,但您的家庭非常反對你們結合,當時您也知道陳光誠眼睛看不見,您後來還為陳光誠辭去了工作……陳光誠身上哪些東西讓您如此堅定的要和他軍婚呢?而且您和陳光誠結婚幾乎可以說是逃婚……

袁偉靜:不是“幾乎是”,就是逃婚!在中國生活過的人應該能完全理解,特別是在農村,對殘疾人的歧視相當嚴重。我當然非常理解我的家人不願意我嫁給陳光誠的理由,特別是這種(對殘疾人的歧視)觀念長期以來已經灌輸到心理,每個父母都會希望自己和孩子生活得更好。不管他們是因為面子,還是因為擔心我今後的生活,我都很理解他們。

當然,實際上我一開始認識他的時候,也是我在和他的交流過程中,他對各種社會問題的分析,頓時讓我覺得自己上了那麼多年學,好像什麼也沒有學到,好像就只是背課文,從來沒有說利用學習到的東西,去分析社會問題的存在,思考怎麼去解決,我絲毫沒有想到過這些問題。特別是我們交流幾次之後,他講到他的生活的困難……其實我一進他家,我就已經感到很奇怪:他家裡房子那麼破舊,那麼老,況且,屋裡幾乎什麼都沒有,就像我爺爺、奶奶那個年代的家一樣。雖然我的家庭也不富裕,但比起他家來還是好得多。這讓我覺得他在那樣一種條件下,有那麼多的不方便,他還學了那麼多的知識,況且還在想用他所學的東西來解決一些社會上存在的問題,關心別人的問題。所以,當時,對於我來說,我感覺非常慚愧:他那麼貧窮,但學習了那麼多東西,我爸爸媽媽給了我那麼多錢,讓我上學,但我把時間都浪費了……不是說我去享受了,而是說,我用了那麼多時間,並沒有學習到東西。這是我願意和他交流的最重要的一個原因。

法廣:和陳光誠一起生活的這些年,陳光誠因為維權、反對暴力、反對社會不公,而遭受了很多迫害:威脅、恐嚇、更嚴重的時候還有暴力,不只是他被關押,即使是他不被關押的時候,也同樣遭受暴力,這些您都經受過,壓力非常大。那您有沒有某個時候會想:這個愛情的代價太大了?因為在這期間,您不光要面對陳光誠要面對的壓力,而且,上有老,下有小,您要照顧這一家人的生活。

袁偉靜:我當然想到了這種生活的艱難……實際上這個問題不僅僅是我有,而是現在很多的維權人士或者維權律師的妻子或家人共同面對的一個問題。我不認為是愛情的代價太大,因為這不是我們之間的問題,不是說我們倆有不同意見讓我遭受這麼多痛苦,而是別人給他的痛苦,讓我們的家庭痛苦,所以,我不會因此而責怪他什麼。

這個問題讓我想到國內的那些(維權人士)妻子們或家人。舉一個例子,光誠被抓走的時候,我們不知道他在那裡。現在那些維權人士還是這樣,很多時候他們被抓走,(當局)都不會告訴家人。在這個時候,實際上,家人通常不會往好處想,而是在想:他現在是不是在被打?他現在是不是在……實際上我們的腦子裡都是這樣的想法……

法廣:就是一種焦慮,擔心親人的安危……

袁偉靜:對,對,這是我們最大的擔心。還有,我知道有很多被迫害的維權人士的家人,在面對媒體採訪的時候,他們有時候會受到一些影響,因為當局會給他們一種認識:如果你們接受採訪,如果接受哪些人幫忙,你的丈夫或親人可能會更危險……這讓家人無法確定應該怎樣,我對這一點非常理解。

當然,我在那個時候,只要是光誠出了任何問題,我都會儘力得告訴外界:發生了什麼、我擔心什麼、我希望什麼……我覺得這樣更好,最起碼,作為家人,我們把我們的想法告訴外界,希望得到外界的幫助。我當然知道這一切真的很不容易……

法廣:很難說這會產生怎樣的影響……

袁偉靜:我還是覺得正面的東西更多些。我們就是把事實告訴外界,這也是正中共比較擔心的問題。

法廣:在陳光誠從事維權活動的這些年,您好像也不光是他的眼睛,有時候您也參加他的維權走訪工作,比如臨沂計生暴力調查。可否介紹一下您在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呢?

袁偉靜:其實,不管是暴力計生問題,還是他之前所關心的殘疾人權益問題,我 只是覺得,如果我和他在一起,他做事情可能更方便,所以我就和他一起來做,特別是在調查計畫生育問題的時候,我們的鄰居去找我們的時候,我們看到他們的那種無奈,而且,那時候我也懷孕好幾個月了,是我的第二個孩子,看到我們那裡計畫生育委員會的人去抓他們的時候,你可以聽到砸門的聲音,孩子哭的聲音,大人害怕時發出的慘叫聲……等等,那個時候,我就忘了我自己也懷着身孕。有的時候,他們也知道他們做的是壞事,所以,如果我們站在那個地方,看到這些事情,他們就會收斂一些,所以我們就盡量地出現在現場。我舉個例子:我的鄰居被抓的時候,我們倆在我們家的牆腳,可以錄到音,他們的人可以看到我們,那他們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就會有所收斂。所以,我覺得我帶他一起去,效率會更高一些,同時,我也是從一個母親的角度,從一個女人的角度,沒有別的理由,我可能就是比較善良,我不能夠看到別人受這樣的待遇……

法廣:也是一種感同身受……

袁偉靜:對對,我就做些我力所能及的事。

法廣:現在你們在美國生活已經三年多的時間,生活變得比較平靜。會不會還想起這三年前的經歷?

袁偉靜:當然是經常回想,特別是光誠在寫他的回憶錄,他要記錄下以前所發生的各種事情,這就必須去回憶。

法廣:回想這些年走過的艱難,在您的記憶中,最難的時候是什麼呢?

袁偉靜:最難的時候……我覺得,應該是光誠從監獄回到家以後,又被困起來的那個階段。因為本來呢,我善良地認為,不管他是否被冤判,四年多的刑期坐完了,回到家就不應該再有什麼問題,一切都結束了。但是,首先,根本就沒有讓我去接他,當然,實際上整個四年多(他在監獄的時候),按照規定,每個月我都應該可以去看他,但我沒能這樣,這期間,我至多看過他四次還是五次,我記不清了,反正特別少,因為在這個整個過程中,我都是被困在家裡的,他們都看着我,我也處於被軟禁的狀態。就是說,即使是他沒在家的那些年,這些看守也一直沒有停止對我們的控制。

他一進家以後,我們就被看起來了,而且越來越嚴。所以,光誠總是告訴我:你每一次對他們的善良的希望,都是一種錯誤的認識。因為我總是善良的認為:應該沒有問題……

法廣:現在你們在美國,生活已經很平靜了,在這種平靜中,您怎麼設計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角色呢?

袁偉靜:現在的生活當然非常好,最起碼我們一家人可以生活在一起,因為以前我們的兒子不可以和我們生活在一起, 而且女兒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即使是後來在很多網友和世界各地的朋友們的幫助下,她終於可以去上學了,但每天,說實話,就像犯人一樣,被押着去,押着回。實際上這一點當時對我的壓力挺大的,因為小小的孩子要受到這樣的待遇,況且她也不能出去和別的孩子玩兒。現在這樣很好,可以全家在一起,自由地生活。

但是,雖然我們可以自由的生活了,可是一點都沒有感到壓力放鬆,因為總是聽到國內的好朋友 有以前我們認識的,還有不認識的朋友 不斷地被抓走,我們還是感到壓力非常大,就好像我們還是生活在那種……那種壓力下。有很多人被抓,比如郭玉閃,還有一些律師朋友,還有很多支持我們的網友 有些人可能我們都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但是,不管是誰被抓,光誠就非常的生氣,我也是一樣,我就立即會想到他們的家人,想他們現在處於怎樣一種情況……我就會重新想起我們以前所經歷的事情,我就會在心裡想:他們現在需要什麼?他們現在想做什麼……我就立即回到了我們那時候經歷的過程中。

法廣:現在你們遠離中國,只能關注着這樣的事件,卻不能做什麼……

袁偉靜:我不這樣認為。因為可能我們不能再像在國內那樣做什麼,比如某人被抓,我們直接到現場去聲援,但是,現在我們可以有不同的方式去做一些事情,儘管不是第一時間衝到現場。

 

陳光誠在法廣:

華語節目:

視頻:陳光誠法廣專訪談為何對中國民主前景樂觀

採訪:陳光誠:讓世人認清中共邪惡本質是寫書一大動機

法語節目:

Décriptage(視頻):

http://www.rfi.fr/asie-pacifique/20150903-chen-guangcheng-le-gouvernement-chinois-rate-trop-occasions-reformer-0

記者博客

http://chine.blogs.rfi.fr/

瀏覽其他章節
頁面未找到

您嘗試訪問的內容不存在或不再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