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路德拒絕教皇讓他改變態度的敕令，於是被處以絕罰——開除教籍。不過，這卻讓路德放開手腳，直接對教會制度和教皇本人發起毫不留情的攻擊。路德挑戰教皇，代表的是整個德意志民族精神的覺醒。他讓生活在日耳曼大地上的人意識到，他們是一個民族。
問：路德掀起的宗教爭論，似乎和民族國家興起有緊密的關係。
答：對。當路德真正面對教皇的絕罰時，他對教皇的抨擊就直接和日耳曼民族的權益有關了。上一講我們用了一個詞，“思想溢出”，路德提出的宗教問題，引發德意志民族意識的覺醒，這恐怕是最大的思想溢出了。李葉有一段話，總結這個現象，說得相當到位，他說，“‘九十五條論綱’不斷傳布，令人意外地發生越來越廣泛的影響，使路德的行動以特殊的方式，遠遠超出以往一切為實現宗教改革所作的努力。這有深廣的歷史意義。
路德這一世界歷史性行動，僅僅發自他信仰上的感受，他自己未曾想到要爭取什麼世界歷史性的行動。他的一切行為絲毫沒有爭權逐利的企圖，其真正原因是因為他篤信上帝主宰一切，他的信仰決定了他的行動。他只是馴順地依遵上帝恩賜的真知去行動，然而卻被帶上了偉大的歷史征程。新時代在路德個人信仰的感受中誕生”。這當中有一件事情，意義重大。就是馬丁·路德從前都是用拉丁文寫作，他的讀者是知識階層，而自從對教皇宣戰，他開始用德文寫作，而德文在此前是一種不登大雅之堂的文字，被人稱作“日耳曼土話”，卻在路德手中，德文成為一種優雅豐富的語言。所以，人們認為，路德是現代德語之父。後來，他用德語翻譯《聖經》，也是了不起的歷史事件。
問：我發現很多重大歷史轉折，都和語言的變化有關？
答：你這是注意到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但細分析起來特別複雜，我們先不去分析。同樣的事實還有，比如但丁用意大利方言，也就是正在變化中的意大利語寫作《神曲》，奠定了意大利語言的基礎。中國五四新文化運動，胡適、陳獨秀提倡白話文，也是現代中國文化轉型的開始。但是，也有反面的例子。四九年共產黨紅朝始立，就以黨八股、新華體、大字報體，壟斷了文字表達，結果使最優美的中文變成了一種語言暴力，導致七十多年以來中華民族弱智化、暴力化。這個反面的例子，聽友們應該引起注意。
好，我們接着談路德。他被革除教籍，反而愈戰愈勇。他在他的答辯書中提出，教皇被三面牆所阻，所以喪失明智。這三面牆就是，教士與俗人的區別，教皇解釋《聖經》的權力和教皇召開全體教會會議的特權。在路德看來，這三面牆必須被推倒。因為每一位信仰上帝的基督徒，經過洗禮後就有了教士的資質，因此他的行為不必聽從羅馬教廷的指揮。第二，每個基督徒都有權自己去體會《聖經》，得出自己的解釋。第三，每個信徒就是教義和修行方式的最終決定者。這三堵牆一被推倒，教皇的權威性、神聖性就大打折扣。
所以路德挑戰教皇說，“我們必須輕視教皇狂人式的行為，依靠上帝反擊他的禁令，盡我們的所能抵制教皇的任意妄為”。為什麼呢？因為教皇是以神聖之名，行掠奪之實。路德說，“據估計，每年有超過三十萬的金幣，從日耳曼流入意大利。為什麼我們日耳曼人必須忍耐教皇這種掠奪和勒索？假使我們能夠絞死小偷，斬首強盜，為什麼我們卻讓羅馬教會貪婪得如此逍遙自在？他是世界上最大的小偷和強盜，卻安享基督和聖彼得之名，誰能再忍受，或繼續保持沉默？”
問：這個對教廷的指責相當激烈，看來教皇無法收服路德。
答：後面還有更厲害的話呢！在這裡，路德和愛拉斯莫的區別就顯出來了。愛拉斯莫永遠是溫文爾雅，從不和教廷發生直接衝突，甚至有意討好教廷，儘管他的思想比路德更深刻，更有歷史影響力。路德卻是率性而為，他相信他是直接從耶穌基督那裡得到的真理，而教廷不能和人子本身相提並論。路德曾和德國著名神學家艾克辯論，之前他曾給愛拉斯莫寫信求助，希望愛拉斯莫能幫他從神學上批駁艾克。路德從心裡很佩服愛拉斯莫的學識和神學修養，可愛拉斯莫卻保持了沉默。於是路德就直接面對教皇，單挑。我們聽聽他是怎麼說的，“啊，教皇，請聽此言吧！您不是最神聖的人，而是罪惡的人，上帝將要摧毀你的教皇寶座，並將它沉入地獄的深淵。
我主基督，請俯視子民，讓您的判決來摧毀羅馬這個罪惡的巢穴”。在基督教歷史上，這種對教皇和教廷的直接詛咒，相當罕見。所以，當人們指責愛拉斯莫，說是他的思想教出了路德時，愛拉斯莫幽默地回答，“我本想孵出的是母雞，誰知孵出了一隻鬥雞”。有趣兒的是，米爾蒂茲主教勸說路德不要攻擊教皇，因為教皇對他一直相當寬容。路德同意了，給教皇寫了好幾封信，那口氣不像是一位教士給教皇寫信，倒像是一位父親給孩子寫信，他自稱是“一個農夫的兒子，給最尊貴的教皇寫信”，可他在信中卻絲毫不減鋒芒。我摘幾句和聽友們共享。
他說，“您的聲望高尚得無懈可擊，您的教會卻比巴比倫、索多瑪還要腐敗，這個教廷是我最蔑視的，因為它讓羅馬成了盜賊的巢穴，可恥的妓院，罪惡、死亡和地獄的王國。我最傑出的列奧啊，您盡然在這個時代去當教皇，依照您的秉性，您應該 生活在一個更好的時代，所以，親愛的列奧，不要被那些偽稱您是世界之主的人所欺騙，那些人大言不慚地說，您有凌駕天堂、地獄和煉獄的權力，這些人的過錯，就是過份提高了您的地位，把解釋《聖經》的權力歸於您，藉著這些人，撒旦在您的引導下，又前進了一大步。請不要相信一味奉承您的人，要相信那些批評、貶抑您的人”。
問：教皇不可能再容忍這種冒犯吧？
答：當然，教皇最終發布訓諭，開除了路德的教籍，並要求燒毀路德寫的所有著作。路德立即以牙還牙。1520年12月10日，他帶領一群學生，在威登堡的一個廣場上，燒毀了很多教會的典籍。更大膽的舉措是，路德特意高高舉起教皇的訓諭，把它扔進火堆，引發在場人的一片歡呼。這個行動象徵著基督教世界已然一分為二。好，我們下次再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