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獅心王理查的去世使金雀花王朝陷入了危機，因為約翰的繼承權並非無懈可擊，特別是約翰在金雀花王朝的臣屬和貴族中聲望不高。這就使另一可能的繼承人亞瑟擁有了一批擁護者。為了保住自己已經到手卻遠非穩固的權力，約翰採取了行動。
問：上次你談到約翰殺害了他的侄子亞瑟，這是貴族們不信任他的原因吧？
答：可以說是重要的原因之一。理查王傳位的考慮，有過幾次變化。首先他不信任約翰，因為在他參加十字軍東征時，約翰曾企圖篡位奪權。但很可能是在母親埃莉諾的要求下，他臨死前還是指定由約翰繼位。可約翰當時的人望如何呢？這可以從《金雀花王朝》的作者丹瓊斯的一段話得到證明。他說，“人們實在沒法信任約翰，這或許就是他最重要的特點。諸侯和官僚們都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言論，也不能相信他的為人。這種不信任往往是有很好的理由的，到目前為止，他醜事纏身，背信棄義，輕薄浮躁，製造了許多禍端”。聽友們請注意，約翰的這個不被人信任的品行，恰恰促成了貴族們要求用成文的方式規定一些律條，逼迫約翰簽字來保證自己的利益。這種契約式的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相處的方式，恰恰是大憲章的核心。也就是統治者和被統治者之間必須有一種不可隨意改變的契約形成的法律。統治必須經被統治者同意。好，這些原則，我們到後面分析，我們還是繼續談約翰。歷史學家會從歷史文獻中尋找他所研究的那個時代中，人們對統治者的評價。這些評價者可能是民眾，也可能是社會上層人士，貴族、廷臣和宗教人士。在約翰登基後，對他的議論格外多。
問：所以莎士比亞要為他專門寫個劇本？
答：沒錯。丹瓊斯搜集了一些議論，他說，“同時代的作家談到約翰令人不快的儀錶，與其兄長風度翩翩的騎士光輝形成鮮明對比。約翰對金錢的索求無度和暴躁脾氣，已盡人皆知。在人們眼中，他兇狠殘忍，常常向挫敗他的對手發出惡毒的威脅，可他卻又軟弱無能，優柔寡斷，心地卑劣。編年史家紐堡的威廉斥責他是‘天地倫常的敵人’”。說他是天地倫常的敵人，很可能是指他囚禁了他的侄子，然後殺害了他，以斷絕與他爭位的隱患。有人說他是親手殺害了亞瑟，也有人說他是暗示手下動手，閹割了他，還惋去了他的雙眼。莎士比亞在他的劇本中，暗示約翰假裝清白，其實背後指使人下手。但更重要的是，他保不住金雀花王朝在大陸的領土，對法王菲利普的進逼節節退讓，並且簽訂萊古萊條約，把諾曼底的大片土地割讓給法王。他為此得了軟劍王這個綽號。在約翰的退讓下，金雀花在大陸上的大片領土淪陷了，諾曼底、安茹、曼恩、圖汗納只剩下幾個孤零零的城堡。約翰幾乎是灰溜溜地回到了英格蘭，因為在他心中，英格蘭的王位是他唯一要拚命葆有的。而英格蘭王的疆域不在大陸，而在英格蘭島上，不過，他的統治對那些英格蘭貴族而言，實在是個災難。因為約翰對金錢有一種癡迷的喜好，史書記載他想方設法將臣民的每一個銅板都搜颳走。不過約翰有一個高招，他對金錢的搜刮是通過司法系統來實行的。
問：約翰王似乎特別熱衷於司法工作。
答：對，這是他一個很重要的特徵，而且對後世有重大的影響。因為他少年時的老師，是當時最重要的法律思想家雷納夫·格蘭維爾。約翰喜歡出外巡遊，當時的英格蘭宮廷就是一支龐大的車隊，皇室所需的物品、書籍、文件，都由大車拉上。他們穿過泥濘的道路，不停地造訪一座座貴族城堡，貴族要盡心服侍和招待國王。他到哪裡，哪裡就是英格蘭的宮廷。這個傳統現在還留存着，大家知道前幾年有一部著名的電影，叫《唐頓莊園》講的就是英王喬治去唐頓莊園小住，引發貴族家庭各種矛盾和解決這些矛盾的故事。不過，約翰王的車隊同時是一個巡迴法庭，丹瓊斯說，“約翰對國王作為最高法官的職責興緻勃勃，他抱着前所未有的熱情處理法律事務，裁判、審案，他對哪怕最微不足道和平庸無奇的案件，也抱有濃厚的興趣。他出巡時，帶着專業法官，到了需要國王的法律來維持正義和裁決的地方，他就和法官們一同審理案件”。但是不要忘記，我們前面所說的，約翰是個極為貪婪的人，他對法律的關注，是因為他發現可以通過制定一系列的法律，來逼迫貴族們交更多的稅。丹瓊斯指出，“對約翰來說，通過王權積累更多財富的最顯而易見的工具是司法系統。他通過司法裁決來獲取利潤”。可恰恰是他的這個做法，讓貴族們醒過來了，他們意識到，法律既然能夠強迫他們交稅，那他們也可以通過法律來約束國王，不得亂徵稅。
問：意識到這一點很重要，今後雙方的鬥爭就會成為法律之爭。
答：對。約翰把法律當作斂財和控制貴族的工具，而不是簡單地通過殺人來達到這一目的。在許多歷史學家看來，這是他高於亨利二世與理查一世的地方。而且，約翰王把貴族依附王權的紐帶變成了金錢關係，那些貴族對國王的封建義務，可以通過支付費用來完成。同時，貴族也可以通過向國王支付費用，來獲取國王對貴族生活的認可。比如長子受封為騎士，女兒出嫁、貴族聯姻、遺產繼承等等，國王在加冕時承諾，要捍衛這些貴族的生活特權，而貴族同意為此支付費用。現在這些習俗被法律規定下來，如果彼此都遵守，那麼這個社會的結構就穩固可靠。可是約翰卻違反這些約定，比如1207年，約翰以未清償債務之名，沒收了萊斯特伯爵領地的產業，這種做法激起貴族不滿。他們開始考慮用什麼方法來約束國王，因為正如歷史學家們指出的，“隨着王室法律和司法的影響力逐漸擴大，貴族們感到自己的權力，自根基自下而上地侵蝕了，約翰反覆無常，專橫獨斷地處置他們，又自上而下地對貴族加以壓制”。丹瓊斯把這種衝突總結為，“許多英格蘭貴族越來越深刻地感到，必須對約翰的治國之道加以約束，這位冷酷無情地行使自己的權柄與特權的國王，應當受到某種控制。難以回答的問題是，在貓的脖子上，應當繫上怎樣的鈴當”？好，我們下次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