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文藝復興時代的巨人們都有自己獨特的學藝之路。作為一個超級天才的達芬奇，他的學藝之路相當獨特。從他進畫室當學徒開始，就一刻沒有忘記文藝復興的基本精神，那就是發現自然和人。
問：我有時會想，誰能教達芬奇這樣的天才？
答：這是一個問題。但是16歲的達芬奇，也還是依從當時的習俗，要跟隨一位有名望的人當學徒。這是文藝復興時期那些大藝術家成長的必經之路。他們的創作技能不是在大學的藝術系，或美術學院這種地方學來的。當時人們相信繪畫、雕塑、建築這些領域是屬於手藝人的。因為在古希臘人的頭腦中，藝術art這個字，和technique 技藝是同一個字。所以我們要知道，達芬奇這種偉大藝術家的教育，是從學一門手藝開始的。文藝復興時不存在抽象的、純粹的理論教學，那時想與做是密不可分的。像阿爾伯蒂這類具有高度理論概括能力的人，自己一樣要動手去做。達芬奇是完全繼承這個傳統的。只是因為他的天縱之才，他在思考與實踐之間自由往返，如魚得水。我們上一次引述了瓦薩里對達芬奇的描述，他說，“在大自然的進程中，常常可以看到，上蒼降非凡的才能與人們，有時候以超自然的方式，極度地集美麗、優雅和才幹於一人，這樣的人的注意力不論轉向何等事物，一切行動都是那麼超凡越聖，首屈一指，清楚地表明那是上帝之賜予，而非人類技藝所造就”。這話是極而言之啦。其實，上天造就的是人學會技藝的才幹。可也正是因為這種才能似乎來自天賦，所以達芬奇使用這些才能，就免不了有些隨意。
問：所以他才有那麼多未完成的作品。
答：沒錯。所以，瓦薩里有點責怪他，說他“得天獨厚，不同凡響，在文化學習方面，要不是朝三暮四，什麼都想學，什麼都又半途而廢，那麼他一定會有很大成就”。不過瓦薩里的這個所謂成就，是指達芬奇該把手頭開始的工作加以完成，其實這倒未必，因為達芬奇的使命似乎就是發現、探索、嘗試，得出結論，而非一定要把一件工作從頭做到尾。據瓦薩里說，“達芬奇學習數學，幾個月突飛猛進，然後就開始給老師提出大量的問題，讓老師根本無法解答，於是他就離開了”。他看到里拉琴的演奏者沿街賣唱，就立刻學習演奏，隨後就開始作曲，再後就開始改造里拉琴。儘管興趣廣泛，他時刻不忘的是每天動手繪畫，作雕塑，於是他父親就拿了他的幾幅素描去找當時名聲顯赫的韋羅基奧，請他坦誠相告，這孩子在繪畫方面有無天賦。韋羅基奧見到達芬奇的習作，大為驚訝，說這孩子具有一種天然的功力，你讓他到我這兒來吧。於是達芬奇就正式進了韋羅基奧的畫室，成了他名義上的徒弟。在這兒我要給聽友們介紹一下文藝復興時期，遍布意大利各地的這些畫室。首先，它是一個以某個大師為名的工作室，來這裡的學生更像是小作坊的學徒，他們學習繪畫技術，同時也給師傅打下手，調色、打底、描畫輪廓，其次這些畫室基本上像個小工廠，除了繪畫，也承接金銀器皿，定製塑像、傢具、族徽、旗幟、馬具，總而言之它是一個綜合小工廠，裡面的學徒分工配合，很有點流水線的意思。所以有時一幅畫以老師署名，但上面常常有學生的手筆，有時在無法判斷真實作者是誰時，藝術史家會稱之為“出自某某畫室”。正是因為每個畫室承接的活兒五花八門，所以文藝復興時期的大藝術家多是多面手，這也給了達芬奇這種天才以更多的創作的可能性。
問：這些工作室似乎是後來美術學院的雛形。
答；是的。只是後來的美術學院，科系設置更加專門化，繪畫、雕塑、版畫、木刻、工藝美術，越分越細，更添加美術史、美學理論等等非實踐類的課程，學生中也難見全才了。韋羅基奧是一位好老師，他擅長的其實是雕塑，但在基本功訓練方面，他是一絲不苟。達芬奇跟隨他畫了很長時間的素描，而且他讓達芬奇直接和他一起進行創作。他們曾合作了一幅《基督受洗圖》，其中托袍天使就是達芬奇的手筆。據瓦薩里說，韋羅基奧看到達芬奇畫的天使之後，便就此擱筆。這種傳言可能就是些八卦，但是從這幅畫上看，達芬奇的人物確實顯得更有光彩。達芬奇入手作畫的材料是所謂蛋彩畫，也就是用雞蛋黃來調色。油畫是發源自弗萊芒地區，後來才傳入意大利。當時意大利繪畫大師，為了取得豐富多彩的色調，會嘗試使用各種材料，有礦物質、植物，甚至昆蟲的屍體。達芬奇在這方面是高手，他的筆記中記載了許多配方，所以當時還有一個有趣的現象，很多畫家都是醫師、藥劑師、綢布商行會的會員，因為當時的許多礦物質、植物都畫歸為藥材，畫家要加入到這個行會當中，才能容易獲取試驗所需的各類材料。韋羅基奧對達芬奇最大的幫助，就是從不限制他的各種試驗。
問：那一個畫坊中的學徒，能否自己獨立創作呢？
答：那要看有沒有人來訂你的畫作。達芬奇在韋羅基奧畫室當學徒時的第一幅獨立作品，是《吉內弗拉ｷ德ｷ本奇》肖像，畫像的主人公是佛羅倫薩本奇家族的大小姐，她才華出眾、容貌艷麗，在佛羅倫薩很有人望。她的父親阿梅利戈ｷ德ｷ本奇是美第奇家族的合夥人 ，日內瓦銀行的行長，他曾經把一個珍貴的柏拉圖著作的抄本送給主持柏拉圖學園的菲奇諾 。由此可見吉內弗拉的文化背景。委託達芬奇作畫的是威尼斯共和國駐佛羅倫薩大使比爾納多ｷ本博，他是吉內弗拉的崇拜者，而且人傳他們是情人關係。達芬奇傳的作者尼科爾說，“這作品所表現出的詩意，不是學自韋羅基奧，而是源自列奧納多內心特有的感受力。人們就像望向窗外一樣，似乎能看到畫面背後的一片迷人的空間，這是列奧納多第一幅給人這種感覺的作品，作者描繪了一個恍惚、迷離中看到的世界，吉內弗拉石膏般光滑的臉龐增添了這種夢一樣的感覺，她好似來自夢中，已非人類，列奧納多親手用顏料將臉部抹平，他希望獲得這種效果”。這位本博是柏拉圖學園的參與者，他和菲奇諾是密友，達芬奇通過這幅畫，與菲奇諾的柏拉圖世界建立了聯繫。在他的筆記中，記着菲奇諾的一句話，“現在我心如焚，倘若沒有愛情，我可怎麼辦”。可他的愛情是什麼呢？我們下次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