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主要內容
歐洲思想文化長廊

霍布斯 利維坦的分析家 國家權力—怪獸利維坦之六 霍布斯對當代的影響

發表時間:

「提要」 霍布斯離世已三百四十多年,但是他當年所討論的那些問題仍然活在政治學和現實政治生活中。他曾為之辯護的君主專制制度改頭換面,仍以現代極權主義的面目橫行於世。他所描述的弱肉強食的叢林原則仍是一些國家領袖信奉的原則。同時,他對法律、宗教、國家主權等問題的思考,已成為政治學的經典話題。

英國思想家霍布斯(Thomas Hobbes)
英國思想家霍布斯(Thomas Hobbes) © DR
廣告

問:霍布斯使用的列維坦這個形象,似乎已成為描繪政治恐怖的一個符號。

答:是的。據不完全統計,現在每年以霍布斯為主題的專業論文不下萬篇。比爾·沃特森的著名系列漫畫《卡爾文與霍布斯》中的那隻小老虎就叫霍布斯。羅賓·邦斯認為,霍布斯的當代意義可以從三個方面看,“首先是霍布斯成為利維坦的國家形象,特別是他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末和四五十年代,被用來描述極權主義的威脅。其次,霍布斯的自然狀態形象已成為對南斯拉夫內戰恐怖、盧旺達種族滅絕以及伊拉克‘自由行動’後伊拉克秩序解體的公認的隱喻,最後,霍布斯本人已成為某種政治象徵,他的作品在當代許多保守人士中享有權威地位”。他的這個總結,還是比較準確的。利維坦之所以會成為集權國家的一個象徵,漢娜·阿倫特有一個精彩的說法。她說,“國家的權力基礎是從所有個體成員那裡積聚和壟斷起來的,這必然使每個人都變得無能為力,它的自然和人的能動力已被剝奪,它蛻化為積累權力的機器中的一個齒輪,靠對這部機器終極命運的崇高想象來安慰自己。可這架機器的最終命運,是以自身固有的運作規律來吞噬全球”。

問:這很像對蘇俄式共產政黨的描述。

答:是的。阿倫特這段話出自她的名著《極權主義的起源》,她用來作分析樣板的兩個政權是希特勒的納粹政權和斯大林的蘇維埃政權。她認為霍布斯的利維坦正是對這類極權政權的描述。但是霍布斯當然不會預見到會有納粹黨和布爾什維克這種怪獸,他甚至沒有意識到政黨政治的形成。其實在他生命的晚期,英國國會已經出現托利黨與輝格黨的黨派鬥爭。不過,英國國會中的政黨,不同與納粹黨和布爾什維克黨,前者是憲政制度下的政黨政治,後者是獨佔權力的獨裁機器。這裡就出現了一個致命的變化,霍布斯所設想的君主承當主權者,變成黨成為主權者。在極權主義統治下,國家不過是黨的行政工具,國家的功能是由黨來執行的,這就是我們所熟悉的那個口號,“東西南北中,黨是領導一切的”。這個口號意味着,六合之內,唯黨為大。所謂國家主權,實質就是黨主權。這就必然造成一個惡果。在這個黨偶爾清醒時,國家會有一線生機。當這個黨橫暴顢頇、愚而自用時,國家勢必遭殃。黨有病,國染疫。黨有絕症,國入膏肓。所以黨主權是一種癌症,若不能徹底根除,則勢必擴散至國家,把整個民族拖入地獄。阿倫特對霍布斯的理解是獨有睿見的。

問:你在前面已經提到,霍布斯把言論審查當作一種主權,這對極權政治似乎也是一種啟發。

答:當然。霍布斯的這個見解可謂超前而獨特。這個見解在喬治·奧威爾的幻想小說《一九八四》中,被絕妙地形象化了。我說奧威爾的小說是幻想小說,這已經是一個不正確的說法了。小說出版於1948年,那時它是一部幻想小說。小說中的場景來自被揭露出來的蘇聯真相,但裡面的許多技術設計,卻完全出自奧威爾豐富的想象力。比如,無處不在的監控攝像頭,大屏幕顯示等等。可如今,在一些暴政國家,人們面對的監控技術要超過奧威爾的想象千百倍,人在街上有無數攝像頭跟蹤,網絡背後有無數老大哥的眼睛在監視你的一言一語。當霍布斯說,“主權者有權審定異見和學說,或任命全體審定人”,時,他似乎已經為宣傳部的設定提供了理論依據。而事實是,只有專制暴政的政權,才需要有宣傳部。民主國家會有文化部,納粹國家則有戈培爾的宣傳部。當然,如果技術是為了保證公民的安全,那麼它是有益的。但為了保證黨的安全而監視公民的一舉一動,那就是技術為邪惡服務了。

問:不過霍布斯以大眾授權主權者來建立秩序和和平的論述也有正面意義。

答:是的。霍布斯對主權者行使強權的合理性的論述,來自他所處的時代和他的親身經歷。他自出生起就在恐怖的陰影下生活,所以他反覆強調主權者的強權雖然可能濫用,但比起混亂的叢林社會而言,是利大於弊的。這當然有合理性,但這裡有一個度,那就是放棄自由、求得安全的這種訴求邊界在哪裡,底線在哪裡。如果放棄自由,換來的是終生為奴,那麼是自由也沒有,安全也沒有。專制暴政的問題就在於,它的統治結構是全體人民為奴,而只有一個黨任意妄為。在這個制度下,沒有一個人是安全的。甚至暴君本身也處在每日提防別人暗算的驚恐狀態。暴君眼中全是敵人,所以專制國家的黨酋永遠如臨大敵,因為他沒有朋友,只有朋黨,沒有子民,只有奴隸。孟子說過,“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這種情況下,暴君何來安全感?不過,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強權建立秩序會得到民眾的擁護。人們在分析霍布斯理論在當代的意義時,常舉前蘇聯崩潰到普京上台為例。蘇聯瓦解後,葉利欽治下的俄羅斯確實一片混亂凋敝,普京以恢復秩序的強硬面目上台,那時蘇聯共產黨已經瓦解,黨作為主權者控制國家的功能完全喪失。在自由派的推動下,俄羅斯制訂了新憲法。那是一部相當完整的民主憲法,只是當時俄羅斯缺乏霍布斯所要求的強制執行力,普京的上台帶來這種強制執行力,所以俄羅斯的主權者就是普京,他的地位是新沙皇。他扼殺了俄羅斯的民主萌芽,剝奪了俄羅斯人民的自由,但他給了俄羅斯人一個黑手黨式的秩序。不過大多數俄羅斯人願意用自由來換取秩序。這正是霍布斯所分析的那種情況。但是普京把外部世界看作一個叢林社會,他不要一個基於正義的世界秩序,而相信弱肉強食。他入侵烏克蘭,激發出烏克蘭人保衛和平和生命的自衛權,這正是霍布斯所認定的人的天然權利。

問:普京的大俄羅斯主義,不正是霍布斯最反對的統治者的虛榮自負嗎?

答:是的。霍布斯甚至把這種自大狂妄、虛榮自負看作非正義的終極原因。而且,霍布斯認為,人們之所以選擇一個主權者,並不因為他們需要一個外來的強制力,而是因為他們之間互相畏懼,畏懼對方毀滅自己的生命。正因為這種彼此恐懼,才會有轉讓權利的契約。這實際上是一種恐怖的和平。這個思想,恰恰是當今世界核威懾理論的基石。依靠保證互相毀滅,來保證彼此都不越過紅線,從而保持和平。正如施特勞斯指出的,“先於理性的死亡恐懼,導致人和諧共處。從而揭示死亡恐懼,適合於人類的根本情況,它是‘理性的’。只有在死亡恐懼的基礎上,人類生活才能和諧。死亡是唯一的‘自然理性公理’”。霍布斯的思想博大精深,是理解人類社會的一把鑰匙。雖不能打開所有的鎖,但打開一把鎖、一扇門,也可以給我們展示觀察社會的新視野。

 

瀏覽其他章節
頁面未找到

您嘗試訪問的內容不存在或不再可用。